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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侠影美颜 > 第2章 【宋】钱公辅《义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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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宋】钱公辅《义田记》

义田记

作者:【宋】钱公辅

范文正公,苏人也[1]。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2];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馀而无穷。屏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莫给。此其大较也。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3],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4]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5]敝车羸马,桓子[6]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曰:“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馀人。如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7]以晏子之觞而觞[8]桓子。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第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9]。”晏子为近之。今观文正公之义田,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

呜呼!世之都三公位[10],享万钟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者,岂少也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为大夫,为士[11],廪稍[12]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操壶瓢为沟中瘠者,又岂少哉?况于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

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世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无录也。独高其义,因以遗其世云。

注释:

[1]范文正公:即范仲淹,苏州吴县(今属江苏苏州)人,字希文,谥文正。[2]一缣:一匹细绢。[3]“既而为西帅”二句:庆历二年(1042),范仲淹任陕西路安抚经略招讨史,次年任参知政事。[4]后世子孙:指范仲淹之子纯佑、纯仁、纯礼、纯粹等。[5]晏平仲:即晏婴(?—前500),春秋时齐国大夫,继其父晏弱为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6]桓子:即田(陈)无宇,田(陈)文子之子,春秋时齐国大夫。[7]齐侯:指齐景公(?—前490),名杵臼,公元前547—前490年在位。[8]觞:盛酒器。此处下一“觞”字用作动词,谓罚酒。本段此句以上,事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下》。[9]“亲亲而仁民”二句:语见《孟子·尽心上》。[10]都:居。三公:说法不一。或指太师、太傅、太保,或指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此泛指辅助国君掌握军政大权的官员。[11]卿、大夫、士:在奴隶制时代的诸侯国中,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后来成为对一般任官职者之称。[12]廪稍(shào哨):官府供给的粮食。

赏析:

范仲淹从小家境贫寒,身居高位后,仍然过着“非宾客不重肉,妻子衣食,仅能自充”(《宋史》本传)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他却以“禄赐之入”,置义田千亩“养济群族”,又一次实践了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主张。本文详细记叙了范仲淹设置义田的事迹,在引古叹今的对比中,高度赞扬了范仲淹“施贫活族”的仁义之行。

文章通过不同角度的对比,突出了范仲淹设置义田“好施与”的美德懿行。首先是范仲淹对人、对己的对比。范仲淹自己“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但他为族人设置义田,其仁爱之心,却无微不至。首段“日有食”五句总写义田的作用和管理方式,以下即分写对族人日食岁衣,嫁女娶妇,再嫁再娶,葬者、葬幼者,家居、居官者的具体养济之法。作者写这些繁琐的事情,简洁利落,有条不紊,如剥笋抽茧,次序井然,无形中正体现出范仲淹设置义田,是何等悉心尽力,慎重其事。其次是拿古人作对比。文章第三段写春秋时齐国宰相晏婴“彰君之赐”的故事,赞扬“晏子好仁”。但作者的用意不在此,而在于由此指出范仲淹设置义田,“贤于平仲(晏婴)”“彰君之赐”。因为义田不仅规模大,而且是从长远考虑的。他设置义田千亩,并延及后世子孙的“规模远举”,是晏婴无法相比的。第三是拿当世之人作对比。文章第四段痛斥当代公卿士大夫“享万钟禄”,“廪稍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与范仲淹以“禄赐之入”,设置义田“养济群族”,形成鲜明对比;这些人沉湎于邸第车舆、声色妻孥的享乐,与范仲淹“贫终其身”形成鲜明对比;但他们的族人却“操壶瓢为沟中瘠”,又与范仲淹的族人“嫁娶凶葬皆有赡”形成鲜明对比。所以说这些人都是“公之罪人”。作者如此痛骂世人之不义,正是为了赞扬范仲淹的仁义之行。文章末段称颂范仲淹“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而偏偏只取他设置义田一事来写,“独高其义”,也是把范仲淹平生的大功大业,与设置义田这件小事作对照,从而更加突出了这件事的意义。可见全文无处不在对比,无处不在借客形主。正是通过对比,范仲淹设置义田的美德懿行,才显示出了它不寻常的意义。

这篇文章的结构安排颇具匠心。细读原文,不难发现,从第二段开始,每一段都是前文的补充,而又使读者意想不到。首段记义田,周详无遗。文章到此,已完成了为义田作记的任务。次段推远说去,追叙范仲淹早有此志,补充说明设置义田之因,为首段生了根。接着写范仲淹死后,子孙们能够“承其志”,把义田办下去——仁义之行得到发扬光大。至此,作为设置义田一事,从头到尾,已经十分完整,可以收笔了。然而作者笔锋一转,谓范仲淹死时“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与义田中“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前后对照;紧接着“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二句,可谓画龙点睛之笔。文章如就此结束,既完整又不落俗套。但事实上文章到此还不过一半篇幅,下面还有三段议论。宋人作记,有好发议论的特点。本文在文意已尽的情况下大发议论,弄得不好就有画蛇添足之嫌,写好了才能为文章增色生辉。如前所述,后三段议论是成功的,它们与前两段形成鲜明对照,突出和深化了文章的主题。不仅如此,由于这三段议论置于文末,更给人以一种欲言不尽的气势,使文章在引古叹今的大开合中波澜起伏。尤其是最后一段,对范仲淹的忠义、事业、功名一笔带过,“他人作记,必以此于起手处张大之,今只于结尾略带”(《古文观止》卷九),诚为不同凡响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