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兄,我今日新得了一幅画,不是什么名家所画,但画中意境幽远,想来你必定喜欢,便约你今日小聚,共同赏画小酌一番。”
沈摇光没了那日在常维生面前的低落,此刻的他,依旧是瑶林琼树的清和公子。
葳蕤楼内。
他将一幅画轻轻在桌上展开,一旁的袁景安立刻双目发光。
“青绿山水?!青绿为质,金碧为文,这寒山叠翠,流水潺潺,有人湖边对语,有人舟中弄笛,整幅画用笔苍劲,设色清丽,可见画者必定是个胸中丘壑之人。好画!好画!”
袁景安仔细看着这幅画,眼中满是欣赏之意。
“我就知道景安兄你必定喜欢。不过说起好画,听闻那日启圣节上,袁家进献了一幅春秋农桑图,那名为窥心的神奇技法,早已流传开来,真是神乎其神,让人心向往之。”
沈摇光此时提起那幅画,倒也不显得突兀。
毕竟,启圣节之后,关于这幅画以及它背后的画者,早已成了皇都乃至大晟文坛所热议之事。
袁景安听到这话也只是笑了笑,“那是家主私藏的一幅画,之前我也从未见过,不过,画中藏画,泼酒方显,这般巧思和技法,都是十分令人敬佩的。”
私藏?
沈摇光压低了些声音。
“不知景安兄可曾见过那怀秦先生。愚弟实在是好奇得很,能画出此等奇画的,到底是何等鬼才?”
说着,他又忙接了一句。
“若是不便,景安兄就当我今日没说这话。”
毕竟,启圣节上,袁姌也是未曾说出这怀秦先生的真实身份。
袁景安略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倒不是我有意隐瞒,实则此事乃是家主一手操办,我是个闲人,素来不管这些,的确是不知了。”
沈摇光立刻知情识趣转移了话题,二人一同品鉴起面前的画来。
酒过三巡,袁景安很快便有了些醉意。
他酒量不差,偏偏这酒乃是沈摇光特意让人准备的烈酒,喝着清爽,但后劲极大。
此刻,袁景安的双目已然开始朦胧了。
“景安兄,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我认定你乃是知己,你才学横溢,又心地敦厚,怎么不是你做……”
沈摇光面色通红,似乎是酒后吐真言。
但他很快发觉自己说的这话不妥当,忙转移话题。
“是我失言,景安兄大才,何处都能有一番天地。说来,明年秋闱,不知景安兄可要下场?听闻明年秋闱乃是陛下亲自殿试阅卷,景安兄这等才华,必能脱颖而出,蟾宫折桂!”
可这番祝福,却让袁景安神色郁郁。
他猛地拿起酒壶,不顾仪态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而后,狠狠将酒壶放在了桌上。
“秋闱?我此生,怕都是秋闱无望了!”
沈摇光似乎有些诧异,但面带踌躇,不知是否该细问的模样。
酒劲上头,袁景安也不隐瞒了。
“你只看我出身陈郡袁氏,世家名门,似乎觉得前途坦荡。但是,在我小妹成为家主那一刻,为了她的位子稳固,我这一生,都不可能仕途有望了。族中人看重她带来的利益,而我,一个除了吟诗作对毫无用处的前家主之子,自然是首先被放弃的。”
沈摇光眸光微敛,对这话还是比较相信的。
毕竟,袁姌是个女家主,本身就遭受各种质疑。为了自己的位子更加稳固,她自然是要内外都将威胁尽数除去。
袁景安是长子,占着名份上的优势,还是一个男子。若是他仕途之上太过出息,难免会影响袁姌。
最好的办法,便是断了他的路。
反正,袁家养一个闲云野鹤的才子也不是养不起。
袁家仕途之上,自然有旁系子弟去拼搏。
“我竟不知世家门阀的一片平静之下,也有如此多苦楚。景安兄原本前途坦荡,竟是如今被打压至此,唉,可惜我势单力薄,却也不能为景安兄做些什么了。”
沈摇光只一副感同身受模样,陪着袁景安喝了许久的酒。
直到,袁家的人上门来,说是家主不允大公子在外醉酒过夜,将人给接走了。
袁家的马车上,刚刚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袁景安,此刻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一旁伺候的小厮忙给他端来提前备好的药膳。
“公子,这是家主让人提前备下的补肝益气的黄芪玉竹粥,虽然您之前服了解酒药,可是酒喝多了还是伤身,快用一些吧。”
袁景安接过药膳,只觉心中熨帖。
外人只觉得,自己的小妹成了家主,自己便该万种不甘,千种嫉妒才是。
可谁人知道,不是人人都适合做家主的位子。
他知道自己,吟诗作对还行,可若是天天盘算世家交往、人情往来,自己怕是并无足够的能力。
可小妹可以。
他自然乐得做个闲人。
之前,小妹同自己说这沈摇光背后不简单之时,自己还半信半疑。
果然,一场启圣节宫宴,什么牛鬼蛇神都显出了真面目。
长乐宫内。
明棠从鸢鸟腿上解下那枚信筏。
果然,沈摇光才是常家最好的突破口。
常维生是个谨慎的老狐狸,甚至相对于谢家和虞家,他更加无懈可击一些。除了在最初的牛痘一事上行差踏错过一步,而后诸事几乎都抓不住太大的把柄。
就连扶越在户部,虽然钳制了其党羽,但大多抓到的也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罪名,并无法直接将其一击致命。
不过,如常维生这等人,也逃不过自己对传宗接代的执念。
一个沈摇光,便成了他最大的致命破绽。
沈摇光在梦中的世界里,他将会在明年科举入仕,更是在殿试之中被宗政衡钦点为状元,而后进入翰林院任职,一路可谓是风光得意。
而不过一年多后,常维生便以当年夫人所生乃是龙凤双生子为由,将其接回了常府。
他对外只说,当年龙凤子中的男婴,被仇家抱走,多年来杳无音讯,只以为早已丧命。
谁知,竟成了自己的同僚。
好在凭着其右腕上的胎记,时隔多年终于父子相认。
而后,常维生风风光光将沈摇光接回了常府。
沈摇光,成了常摇光,成了常婠的嫡亲兄长。
而常婠,也接受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