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沙还是头一次跟反贼做交易,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根本不可能。
不过转念一想,赵霆都不怕,说明对方应是和普通反贼不同。
想通这一层,骆沙佯装不悦地朝着手下都头呵斥道:“快些放下兵刃,都是自己人。”
闻言,镇海军的兵卒立刻垂下兵刃,心中松了口气。
别看他们人多,但若是真打起来,对面二十骑兵只需一个冲锋,便能冲垮他们。
阵型一散,步卒面对骑兵,就成了待宰羔羊。
见状,韩桢也摆摆手。
骑兵们纷纷将手中长刀归鞘。
倒是刘锜撇了撇嘴,似乎有些遗憾怎么没打起来。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消散。
韩桢微微一笑,邀请道:“我备了些薄酒,为骆指挥接风洗尘,不知可否赏脸?”
“县长太客气了。”
骆沙脸上顿时堆起笑容。
果然,与自己猜测的一样,这些不是寻常反贼。
翻身上马后,在王贺的陪同下,两人架马来到韩桢的身旁。
“骆指挥,请!”
“县长也请。”
骆沙不敢托大。
两人架马走在前头,骑兵紧随其后,镇海军士兵们则推着木车跟在后面。
韩桢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此次竟是骆指挥亲自前来。”
听出了韩桢话中的言外之意,骆沙若有所指道:“此等重要之事,不请自跑一趟,本官实在是不放心。”
“该当如此!”
韩桢点了点头。
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骑兵,骆沙不动声色地说道:“本官观县长手下士卒,各个勇猛彪悍,当真是虎狼之师。”
韩桢谦虚道:“骆指挥言过了,都是些乡勇农夫罢了。”
“呵呵!”
骆沙笑了笑。
农夫?
若这些士兵是农夫,那镇海军和武卫军的士兵是什么?
乞丐么?
这会儿,刘锜已经知晓这些镇海军来此的目的了,神色怪异。
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军械都敢倒卖!
似是察觉到刘锜的目光,骆沙好奇道:“这位小郎君莫不是认得本官?”
“骆指挥莫要介意,他性子跳脱惯了,且身份有些特殊,我也不太好管教。”说道最后,韩桢故作为难之色。
“哦?”
骆沙顿时来了兴趣,压低声音问道:“却不知是何来头?”
“他父亲想必骆指挥应是认识,乃是刘仲武。”
“泸川军节度使?”
骆沙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满是惊骇。
虽同为武官,但两者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他这个镇海军马步都指挥使,也就只是个正五品的官儿。
可人家刘仲武却是堂堂正二品,提举明道宫,统御的更是禁军中的精锐西军,此前还任过西州知州,乃是武将集团中的中流砥柱,哪里是他能比的。
刘仲武的幼子,却出现在反贼群里,这让骆沙如何能不震惊。
只见他目光一阵闪动,脑中开始疯狂脑补。
片刻后,骆沙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笑道:“方才本官初看之下,就觉不凡,原来是小衙内,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他倒是没怀疑韩桢会骗他,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若不是自己主动提起,那韩桢想必也不会说。
此时此刻,骆沙觉得眼前这群人只怕不是反贼那么简单。
不过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开心。
这表明自己接下来有大钱赚了!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便途经军营。
听到军营中传来阵阵喊杀声,骆沙不由咽了口唾沫,心中微微发颤。
这时,韩桢提议道:“骆指挥,不如先将军械放在军营,如何?”
“如此甚好!”
骆沙点头赞同。
韩桢高声道:“刘锜!”
“末将在!”
刘锜立刻打马上前,抱拳应道。
韩桢下令道:“将军械押送到军营中,安置好镇海军的弟兄们。”
“得令!”
另一边,王贺也在吩咐手下:“你等进了军营,定要老实些,莫要惹事。否则到时出了事,本官与骆指挥也保不了你。”
“末将省的。”
那都教头忙不迭的点头。
就这些骑兵展现出的战力,他们哪里还敢闹事。
目视长长的车队进入军营,韩桢笑道:“骆指挥,请。”
三人骑马一路进了县城后,直奔萃博酒楼。
……
一间装修华丽的房间内,骆沙与王贺各自泡在一个木桶中。
四名身着薄纱的丽人,在一旁服侍。
纤细白嫩的小手,在肩膀一阵揉捏,不管是力度还是技巧,都恰到好处。
骆沙脑袋靠在木桶边缘的软榻上,闭上眼睛,满脸享受之色。
就在这时,王贺出声道:“你等先出去。”
闻言,四名女子停下手中动作,起身出了门。
待到房门被重新关上,王贺压低声音道:“骆指挥,这姓韩的到底甚么来头?”
从见到那群骑兵开始,他心里就升起许多疑问。
不过刚才一直没机会问,此刻终于忍不住了。
“本官也看不透。”
骆沙睁开眼睛,面色凝重。
韩桢给他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有持无恐!
对,就是有持无恐,在面对他这个镇海军都指挥使时,依旧敢自号青州军统制,临淄县长。
根本就没把他这个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王贺又问:“那刘锜真是刘相公的儿子?”
“这谁晓得,不过许是真的。”
骆沙说着,捻起一颗剥了皮的葡萄送入口中。
噗!
吐出葡萄籽,他斜了王贺一眼,正色道:“莫要纠结这些,有些事情不是我等能掺合的。他韩桢是不是反贼,有甚图谋,都与我等没有干系,记住了吗?”
“卑职记下了!”
王贺心中一凛,连忙答道。
“好了,莫要让人家等久了。”
骆沙说着,将四名女子重新唤进来,服侍自己穿衣。
……
包房内,韩桢独自坐在窗边吃西瓜。
淡黄色的瓜肉上,点缀着红色的西瓜子。
老实说,这会儿的西瓜并不好吃,寡淡无味,西瓜子还特别多。
关键这玩意儿很伤地,几乎没多少农民愿意种,导致数量稀少,价格高昂。
文天祥曾在《咏西瓜》中写道: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
吃了一块后,韩桢就再也不去碰西瓜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拉开,洗去一身风尘的骆沙与王贺二人,大笑着踏进包房。
骆沙告罪道:“让韩县长久等了。”
“骆指挥哪里的话。”
韩桢微微一笑,朝着酒博士吩咐一句:“可以上菜了。”
很快,一盘盘菜肴被端进包房。
待到酒菜上齐,隔壁青楼的姐儿们也款款而来。
抚琴的抚琴,吹箫的吹箫,歌舞的歌舞。
韩桢端起酒杯道:“骆指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骆沙赶忙举杯:“哈哈,本官也多谢韩县长款待,同饮同饮。”
几杯酒下肚,气氛立刻变得活络起来。
骆沙与王贺俱都是武人,言行举止不像刘宓那般文邹邹的。
尤其是在王贺说了几个荤段子后,酒桌上的气氛被推上高潮。
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骆沙眼中已带上了一丝醉意,搂着怀中的姐儿大吐苦水:“韩兄弟,莫看俺是镇海军马步都指挥使,可在那帮文官面前,连个屁都不是。前两年,张叔夜要整劳什子军,发现了俺吃空饷,当场便斩了副都指挥使。”
“你是不晓得,俺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哥哥没开顽笑,是真的腿软了。生怕那张叔夜一发狠,连俺一块砍了。”
韩桢摇头失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儿,武人地位低下,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是狄青,在韩琦等人面前,也得卑躬屈膝,自称门下走狗!”
骆沙重重一拍桌子,愤愤不平道:“他娘的,军中哪有不吃空饷的。就连秦凤路上的西军,不照样吃空饷,喝兵血么。这帮文官一个个贪得满嘴流油,咱们这帮苦哈哈,稍稍吃点空饷,便要动刀子。”
“是这么个理。”
韩桢点头附和。
“兄弟是真苦啊,厢军本就是小妾生的,朝廷每年拨款就那么一点。俺费尽心思吃空饷,到头来一年也就得个七八千贯,这就么点钱,还需上下打点,落到自个手里,还不足三千贯。”
与怀中姐儿来了个皮杯儿后,骆沙顶着一双醉眼继续说道:“兄弟可有甚么发财的门路,关照关照俺。”
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道重点了。
韩桢抿了口酒,笑眯眯地说道:“门路么,还真有一条。”
唰!
一瞬间,骆沙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推开身边的姐儿,他吩咐道:“你等先出去!”
“奴告退。”
几名女子盈盈一拜,随后鱼贯而出。
待到这些姐儿全部出去后,骆沙忙问道:“兄弟说的门路,可是军械?”
“是,也不是。”
韩桢不紧不慢地说道。
骆沙面露疑惑:“此话怎讲?”
“这一趟过后,普通的军械我不缺了。”
眼下水力锻造作坊即将建成,一旦开工之后,只要生铁供应的上,便会源源不断的产出铁甲兵器。
外加这一趟购买的军械,普通的铁甲刀枪,他已经不缺了。
骆沙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正色道:“不知兄弟想要哪些?”
韩桢并未说话,手指沾了沾杯中酒水,缓缓在桌上写下了一行字。
骆沙与王贺齐齐探头看去。
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桌面上,赫然写着:战马、步人甲、三弓床弩、神臂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