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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

“啊啊啊啊,好多血!”

“家主被杀了!”

“林娘子杀了家主!”

尖叫声此起彼伏,林随安怔怔看着孟满踉跄着冲进来,跪在罗石川的尸体前嚎啕大哭,仆人们吓得在屋外瘫倒一片,还有两个尿了裤子,黑衫男人站在门外警惕看着屋内,他的脸棱角分明,留着精致的山字胡,头上绑着抹额,突然,猛地将目光投到了林随安脸上,瞳光凶狠如野兽,那是盯住穷凶极恶之人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

林随安狠狠掐了把大腿,外来的剧痛唤醒了宕机的脑细胞,大喝道,“都别进来!保护现场!去报官!”

四周蓦然一静,仆人们傻了,孟满怔怔抬头,满面泪水,黑衫男人眸光的凶狠变成了惊诧。

林随安双手插进袖口,指甲狠狠掐住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定声道,“我就待着这儿,不会逃,快去报官!”

众人还傻着。

“快啊!”林随安厉喝。

孟满一个激灵,也大喝道,“报官!”

屋外的仆人这才惊叫着跑了出去。

孟满转目看向林随安,目光赤红,双拳紧攥,全身微微发抖,“你……”

“站在那别动,刚刚你已经破坏了现场,恐怕会影响现场勘察,”林随安语速飞快,“我昨夜应罗家主之邀前来赏月,不料被人偷袭晕了过去,今早起来发现被关在了屋子里,罗家主——”林随安顿了顿,“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孟满身形佝偻,瘫坐在地。

林随安紧急梳理着线索:

昨夜灭灯的时候八成就是罗石川被害的时间点,但当时没有任何呼救,只在门里听到了呼吸声,现在想来,也许不是罗石川的呼吸,而是凶手,打晕她的应该就是凶手。

屋里没有打斗痕迹,说明罗石川是在毫无防备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罗石川认识凶手?不,还有一种可能,凶手杀了罗石川之后迅速清理了现场,如果有鲁米诺试剂——林随安拍了拍脑门,不能用现代的调查思路推断——凶手为何要打晕她,难道以为她看到了凶手?那为何没有杀人灭口,反而把她留在凶案现场?诬陷她帮助自己脱身?

林随安又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脱离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又看了看周围。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洗脱自己的杀人嫌疑。

对自己有利的线索目前有两个,一是她身上没有任何血迹,二没有杀罗石川的动机,但这些证据太薄弱了,根本站不住脚,除非她能破除最不利的证据——密室。

她现在不能触碰屋里任何物件,否则很有可能会被诬陷毁灭证据,最好的办法是等官府勘察现场之后再行动,尤其是罗石川的尸体,林随安十分纳闷,为何是那样的位置和姿势?他死了多久?致命伤——应该在胸口。凶器是什么?凶器为何不见了?

这里的仵作可一定要靠谱啊!林随安暗暗祈祷。

“阿爷!!”尖锐的叫声由远至近,罗蔻狂奔而来,门口的仆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拦,她已经扑到了罗石川的身上,双手颤抖着摩挲着罗石川脸颊、脖颈、胸口,手掌沾满了的鲜血,凄厉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孟满扑过去扳过罗蔻的肩膀,紧紧抱着她,罗蔻双眼暴突,“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孟满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有人杀了家主!”

“谁?是谁?!”罗蔻尖叫着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了林随安,又猛地攥住孟满的衣襟,好像溺死的人紧紧抓着浮木,“林姐姐为什么在这儿?是她杀了阿爷吗?!”

孟满闭眼流泪,“我来的时候,家主已经死了,门闩着,屋里只有林娘子一个人,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是我!”林随安斩钉截铁,“官府查验后,自可还我清白!”

门口的山字胡男子突然笑了一声,声线中带着几分嘲弄。

林随安没理他,她盯着眼前的茶案,这里的茶器种类样式太杂了,除了常见的茶壶、茶碗、茶托,小炉,还有类似碾子、小木匣之类的东西,之前虽然看罗石川用过,但过程繁琐,她其实并没有记住多少,但不知为何,林随安此时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异样感。

官府的人终于姗姗来迟,为首的县尉身着浅青色官袍,腰佩石带,头戴幞头,年纪三十上下,平脸大眼大鼻子,身后跟着六个精壮汉子,皂衣、黑靴、绑头巾,表情凶狠,腰间配着铁尺。

报官的仆人应该在路上已经将简单情况汇报了,县尉站在门口先粗略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形,让下属将孟满和罗蔻拉出门,目光在林随安身上扫了一圈,捡起地上的断门闩,问:“撞开门的时候门是闩住的?”

孟满抹去眼泪,“是。”

县尉:“谁撞的门?”

“我。”山字胡道。

县尉瞥了眼山字胡,“你是罗家人?”

“在下穆忠,”山字胡抱拳,“隶属穆氏商队。”

县尉的脸色顿时变了,忙躬身施礼,还挂上了谄媚的笑脸,“原来是穆氏商队的六队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失敬失敬,在下朱达常,南浦县司法尉,这几个是我曹下的不良人(注)。”

六名皂衣汉子立刻收了凶悍,恭敬抱拳,“见过六队首。”

穆忠:“诸位客气了,木某一介商贾,受不起。”

朱达常:“穆公您见多识广,依您所见,这案子是怎么个情形?”

“门窗皆锁,屋内仅有两人,一人为罗家主,一人是她。”穆忠看了眼林随安。

就这一眼,林随安的汗毛立了起来。

不祥预感!

果然,朱达常立即心领神会,指着林随安大喝,“速速将此凶徒缉拿——”

“拿你大爷!”林随安飞身而起,瞬间到了朱达常眼前,一把掐住他的咽喉,说实话,连林随安自己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快,更别提那几个不良人,全都傻了眼,第一个反应过来竟然是穆忠,豁然朝着林随安挥出一拳,拳风擦过林随安的眉骨,林随安微一侧头,左臂反挡荡开穆忠手臂,穆忠闷哼一声,退了半步,就在这半步之间,林随安薅着朱达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了房中。

不良人大怒,抽出铁尺就要往屋里杀,林随安手指一错,掐得朱达常脸色铁青,眼珠子都快爆了。

林随安:“敢踏进一步,他必死!”

朱达常:“呜呜呜!”

不良人面色狰狞,慢慢收回了脚,穆忠左手握着右手肘,整只右臂微微颤抖,明显是刚刚被伤了筋骨,可脸上却不见丝毫气恼,眼中反倒露出兴奋的精光。

“好身手,好力气!”

“林娘子,你这是作甚?!”孟满大叫。

不良人怒喝:“挟持朝廷命官,你找死!”

林随安手指滑到朱达常脖根,卡出他两根脖筋,朱达常剧咳两声,倒了好几口气,终于能出声了,“英、英雄饶命!我不过是个从九品的流外官,不值钱的!”

林随安斜眼瞅着朱达常:“让他们按我说的做,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刚刚虽然躲过了穆忠的攻击,但林随安还是被拳风割破了眉峰,血顺着眉毛滴下来,有些遮挡视线,林随安只能半眯着眼说话,却不知她这般蔑视表情还顶着半脸血,简直就如穷凶极恶的地狱魔煞一般。

朱达常吓得险些尿了裤子,牙帮子颤抖着磕出俩字,“好哒!”

林随安:“第一,让仵作来验尸。”

朱达常:“去找仵作!”

一名不良人奔了出去。

林随安:“第二,去寻一名画师。”

朱达常:“要要要要要画人的还是花鸟的?”

“画地图的。”

“去找个画地图的画师!”

第二名不良人离开。

“第三,去寻建造这个屋子的匠人。”

“找匠人!”

第三名不良人跑了。

“丫头,你要作甚?”穆忠饶有兴致问道。

林随安依然没理他,她正忙着推断是否还有遗漏之处。但不知道是这个时代太佛系还是工作效率太慢,足足过了十多分钟,也没见人回来,林随安有人质在手还算淡定,反倒是穆忠有些沉不住气,开始频频试探。

“小丫头,别以为你三脚猫的功夫我就怕了你。”

林随安:“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这位大兄弟以为她瞎吗?他手臂分明已经脱臼了,正在悄悄往回装呢。

穆忠眼皮抖了一下,“此屋除了死者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林随安:“若真是我杀的,为何我身上没有血迹?”

“用水洗。”

“哪里的水?”林随安看了眼几案,“泡茶的水?少了点吧。”

“用他物擦拭血迹。”

“用何物擦拭?”

“衣衫、布帛,或者床单,都有可能。”

“擦拭后的布帛呢?”

“自然是烧了。”

“用什么烧?”

“风炉。”

风炉?林随安顺着穆忠的目光扫了一眼,所谓的风炉应该是那个煮茶的小泥炉子。

“可惜这个风炉连炉灰都没有。”林随安道。

这就是她刚刚觉得异常的地方,风炉炉膛里没有任何炉灰,干净得很不寻常,当然也可能是罗石川有洁癖,每次煮完茶必须清理干净。

穆忠啧了一声。

林随安:“若我真是凶手,为何要把自己关在此处等人来抓?”

穆忠:“穷凶极恶之人总有些脑筋不太正常。”

林随安冷笑:“的确,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你说是不是啊朱县尉?”

朱达常:“这这这这这这位英雄,其、其实我对这南浦县城的坊图十分熟悉,人称、称行走的活坊图!”

林随安:“哈?”

“留我一条小命为英雄开路啊!”

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林随安几乎要笑了,这猪大肠的脑回路还真是峰回路转,颇具前瞻性,竟然帮她连后路都规划好了。

穆忠几番打量林随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难不成你要说,罗家主自己杀了自己?”

林随安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很快就否决了。

不为别的,因为罗蔻。

罗石川心有牵挂,不会自杀。

“不是自杀。”林随安道,“定是真凶杀人后,用某种机关做了这间密室。”

穆忠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密室?”

朱达常:“那、那那那那是啥?”

“命案发生在完全封闭的房间里,凶手却能利用某种诡计逃脱或者凭空消失,用以洗脱嫌疑。”林随安目光扫过整件屋子,“只要能破解密室之谜,自然就能抓住真凶。”又看了穆忠一眼,“难道你们不想抓住杀害罗家主的真凶?”

穆忠不说话了。

第一个出去的不良人终于满头大汗回来了,还揪了个胖画师,胖子吓得抖若筛糠,两条腿一个劲儿地往地下出溜。

林随安:“将这房间的布局、所有家具、摆设、物件都画下来,一寸都不许错!”

画师:“诶?”

不良人:“快画!”

画师哆里哆嗦趴在门口,铺开纸,看一眼屋里,画几笔,速度还挺快。

又是十几分钟,第二个不良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干巴瘦老头,背了个大木箱,显然是南浦县的仵作。

林随安:“进来验尸,验仔细了,大声说给我听!”

仵作浑浊的眼珠子从一开始就定在罗石川身上,似乎除了这具尸体旁里就没别人,先在门内铺了草席,踩着草席跪在罗石川身前,打开箱子,铺展白布,一样一样摆上验尸工具,最后取出三张黄纸符,折了几折,放在罗石川头顶,用镇纸压好。

罗蔻发出压抑的哭声,缩到了孟满怀里,孟满扭头不忍再看。林随安拖着朱达常走到仵作身后,死死盯着仵作的动作。

仵作枯瘦如树枝的手散开罗石川的发髻,因为尸身已经僵硬,无法平躺,仵作就保持着尸体侧倒的方向开始检验,从头顶一寸一寸往下摸,“正头面,无簪,发长三尺一寸,顶心、卤门、发际、额部、两眉无伤,两眼闭,”仵作的拇指和中指撑开罗石川的眼睑,“眼球全。”

就在这一瞬间,林随安毫无预兆看到了罗石川放大的瞳孔,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仿佛切换频道般出现了一副画面。

缀满花苞的桂花树,摆满茶器的几案,茶碗旁放着两个白色信封,微风拂过,嫩黄的花苞落在信封上,莹莹闪着光,仿佛秋天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