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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岳城耽误了五天时间,之后的路途堪称一帆风顺,木兰城和贺朝城的商铺掌柜们显然是得到了消息,自是不敢步河岳城的后尘,待花一棠抵达时候,招待风格愈发热情恭敬,账簿更是早早备好,绝不敢再有半分怠慢轻视。

果然就如花一桓所言,只要账簿没问题,花一棠查账的速度最多每城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就是吃喝逛玩,休息一晚,养精蓄锐,轻松上路,再加上木夏行程安排合理,原本二十日的路程只用了十五日。抵达东都外郭城郊花氏别院的时候,刚好是十一月初一,距离旦日制举正好两个月时间。

“花氏好歹也算是高门士族,这别院的名字也太草率了吧!”靳若瞪着头顶的牌匾,满脸嫌弃。

花一棠摇扇子:“此乃我花氏特色,所谓特立独行,返璞归真也。”

靳若:“……”

一路走过三城七县,众人从未住过驿站,每次的落脚点都花氏别院,林随安有理由怀疑,花氏在唐国各城各县皆有房产。别院的建筑风格也十分统一,有四字可表:“富贵豪横”,别的不说,就说这每所别院的牌匾,皆是宽四尺,长六尺,檀木质地、黑底金字银边,无论是白日的阳光、晚上的月光还是门前的灯光,只要是光,照在宽过四寸的镀银框上,就会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华光。更离谱的是牌匾上的镀金大字,笔迹铁画银钩,很有风骨,但具体内容就……咳……

河岳城的别院名为“花氏三十五宅”,木兰城的叫“花氏四十三宅”,贺朝城的名为“花氏二十宅”,而眼前这座则是“花氏八十九宅”,结合扬都的“花氏大宅”——呃……

“花氏房子老多,起名老烦,所以用编号代替,方边好几(方便好记)。”伊塔解释道。

方刻嗤了一声。

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啊!

林随安心中感慨,提出了困扰自己数日的问题,“花氏别院的编号到底有多少?”

花一棠眼睛亮晶晶的,“你想知道?”

林随安一看花一棠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好话,果然,下一句话就是,“你教我防身的功夫,我就告诉你。”

林随安扭头就走,“饿了,吃饭。”

花一棠气鼓鼓摇起了小扇子。

记得第一晚住进花宅的时候,花一棠曾经提过学功夫的事儿,后来遇到一系列案子,又忙又乱,林随安就把这茬忘了,原本以为花一棠就是随口说说,未曾想在木兰城抓靳若陪练的时候被他撞见了,于是乎,某纨绔又燃起了笑傲江湖的熊熊中二野心。

于是乎,整个晚膳时间花一棠都在呱噪:

“林随安,你不厚道,你之前明明说你的功夫是家传的,传女不传男,可靳若也是男的,你凭什么教他?你跟祖宗商量过了吗?祖宗答应了吗?难道祖宗觉得靳若能比我有天赋?祖宗也太没眼光了吧。”

林随安叹了口气,嘴边的切脍也不香了,“我只是和他切磋武艺。”

花一棠嗤之以鼻:“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和你切磋?配吗?”

塞了满嘴蒸饼的靳若:“喂!”

“而且为何要选在大半夜,夜黑风高,花前月下的……”花一棠攥着筷子飞速搅拌胡辣汤,“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时间也太长了吧……”

靳若狂翻白眼,木夏笑吟吟给伊塔递了一瓶醋,伊塔毫不客气将半瓶都倒进了茶釜里,和着五花八门的调料搅和出诡异的茶汤,分别放在众人面前,唯有方刻捧场喝了一口,摇了摇头道,“太酸了。”

花一棠的脸涨得通红,“我、我才不、不不不不是那什么……我花氏男儿,个个胸怀宽阔顶天立地,所谓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今夜亥正,来后园,我教你。”林随安道。

花一棠后半截话咕咚一下吞回了肚子,噎得自己打了个气嗝。

众人齐刷刷看着林随安,满面惊诧,靳若刚塞到嘴里的糕点掉出来一块。

花一棠“嗝、嗝”两声,连连用扇子拍胸口,放低声音,问:“你说真的?”

“嗯。”林随安点头,“多吃点,积攒体力。”

花一棠立时乐了,甩开袖子吃出了饕餮的范儿,边吃边斜眼瞅着靳若,从头到脚透出“小人得志”四个字。

众人齐刷刷看向靳若,不曾想靳若却是嘿嘿一乐,什么话都没说。

吃完晚膳刚过戌正,花一棠火烧火燎回房,让木夏把随车带的、木兰城和贺朝城新买的,还有别院里库存的衣衫、短靴、簪子、发带、折扇、香囊全取了过来,分门别类摆好,开始认真挑选。

别院里的侍从平日里只做些洒扫种植的工作,哪里见过这般阵仗,险些被花一棠的繁杂华丽的衣衫闪瞎了眼,伺候起来手忙脚乱,幸好有木夏坐镇指挥,谁人负责衣衫,谁人负责饰品,谁人负责熏香,谁人负责端茶倒水,几番布置下来,总算有了几分规矩条理。

但见这位花家四郎先换了一套画桥流水九层衫、雨湿落红破月靴,挂上徘徊不语梦魂香,滴溜溜转了两圈,发现配套的垂杨飞花簪居然找不到了,懊恼不已,忙换了下来,又选了套寒影摇红衫,刚套上,觉得颜色不够衬肤色,再换……

“湖光映雪衫”太素,“碧落黄泉衫”太飘,“紫玉烟尘簪”太繁,“衰草凝绿”的熏香寓意不好,“柳眉烟浓扇”太艳俗,整整两个时辰,花一棠换了二十八套衣衫三十九套配饰,八个仆从累得头晕眼花,最后总算在木夏的推荐下挑了套还算满意的服饰,细细梳好发髻,挂好香囊,喜滋滋出门了。

可算送走了这位祖宗,众仆从松口气之余又有些好奇。

“夏哥,都这个时辰了,四郎穿这么好看干嘛去?”

木夏想了想,笑道,“大约是——找打。”

林随安坐在石凳上,一页一页翻过十净集的刀谱,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十净集她已经看了不下上百遍,但鉴于这悲剧的画功和语焉不详招式描述,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前几日,她抓靳若陪练,本想着在巩固肌肉记忆的基础上能有所突破,但结果大失所望,她的力量、速度超出靳若太多,还没到比拼招式刀法的时候,靳若已经被她揍趴下了,做个比喻,就好似王者对战青铜,根本达不到拼技术的层次,仅凭体能已经秒杀,完全达不到特训的效果。

林随安又叹了口气:除非能寻到和东晁差不多的对手,否则还真有些棘手。

唯今之计,只能先从理论入手,林随安思来想去,不如让“博览群书”的花一棠瞧瞧这逗比画风的十净集,或许能什么突破——

就仿佛回应她的想法一般,一缕香气飘了过来,气味很熟悉,是花一棠身上特有的果木香,木夏说过,此香有安神静气的效果,但今日这香闻起来却好似多了些什么——暗香浮动,倩影翩翩——林随安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月下美人。

清澈的月色吹起安静的落叶,花一棠从园中穿行而来,风凝在他翻飞的衣袂上,四周变得愈发幽静,果木香中竟似有悠远的琴音,吟唱着古老的诗经——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月明白露,秋波莹莹,脉脉不得语……

心脏仿佛被细细的丝线悬了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林随安不禁张开了嘴,深深呼吸着,撩人的果木香随着呼吸钻入口腔,掠过舌尖,滑入咽喉,泛出酸酸甜甜的果子味儿,她舔了一下唇,喉头有点干,突然想尝尝那到底是什么果子的味道。

花一棠的脸在树影间忽明忽暗,嘴角摇荡着淡淡的笑意,他的步伐明明很轻,却又似乎很重,每一步都踩在林随安的心跳上,忽然,他走入了月光之下,全身沐浴着华光,笑着道,“林随安——”

他的声音犹如一颗露珠从叶间坠入心湖,溅起万道涟漪,林随安瞳孔剧烈一缩,一个箭步上前握住花一棠的手腕甩臂一抡,花一棠“啊呀呀”叫着在空中划过半圆,林随安手腕一抖,千净出鞘,凌空握刀贯空竖劈,一根羽箭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从林随安双耳边擦过去,插地三寸有余。

一整套动作完成只在弹指间,花一棠几乎和羽箭同时落地,左右一看,连连倒抽凉气。

林随安扯着花一棠往身后塞了塞,正要出声,身后的花一棠先骂了起来,“暗箭偷袭,臭不要脸!哪路猪狗,出来受死!”

林随安:“……”

行吧,表达的意思和她差不多。

墙头黑影纷纷腾身落地,竟是十几名黑衣蒙面人,手持横刀,眸光冷寒,一拥而上,凛凛刀光犹如暴雪铺天盖地卷向二人。

林随安顿时大喜,这可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她正愁没人对战喂招,居然就有人送上门了,左手压下花一棠的肩膀“蹲好了!”,侧头避过两道刀光,右手千净几乎贴着对方刀刃钻到了敌人手腕处,刀锋一点一挑,一团小小的血花绽开——十净集第二式“待斩若牲畜”,招如其名,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幅度最准确的点位挑断敌人手筋脚筋,令其毫无抵抗之力,好似等待宰杀的羔羊——对方闷哼一声,横刀坠地,翻滚着撤出了战圈。

一人战败并没有影响其他人攻击,反倒刺激了他们的杀意,刀光愈发密集罩了过来,林随安身后有花一棠,不能用大开大合的“刀斧断殇”和“割喉血十丈”,也无法移形换影用群体攻击招式“迅风振秋叶”——不过林随安完全不着急,这些杀手的攻击看起来整齐划一,几乎同时逼压而至,但毕竟是人,又不是机器,用招定有先后,只是这先后只在毫厘之间,若是常人定是无法分辨,但对于林随安的眼力来说,并非难事。

她双眼微眯,凝神屏息,耳力眼力集中到极致,千净犹如一条墨绿色的毒蛇钻入刀光密网的空隙,刺、挑、荡、撩、掠、拨、突,用的皆是极小极快的招式,大大颠覆了杀手们对林随安刀法的认知,他们只觉眼前纤细绿光猝闪,风过耳畔,还未回过神来,手腕突然绽放出一团血花,在苍白的月光下好似雪中腊梅绽放,极美又极烈,猝然,剧痛钻心,刀刃坠地,回过神来的时候,手筋尽断。

“啊啊啊啊!”七八个人几乎同时发出惨叫,震得整座别院瑟瑟发抖。

林随安抖落千净刀尖的血花,觉得有些蹊跷,适才这些杀手招招直逼她咽喉,竟是与十净集第一式“割喉血十丈”有几分神似,莫非——她眉峰高挑,盯向余下的七人,那七人吓得手都在抖,互相对视一眼,大叫道,“射!”

三根羽箭从三个方向同时破空射出,林随安更乐了,脚掌踏地腾空而起,双手抡起千净好似拍苍蝇一般啪啪啪连拍三下,将那三根羽箭沿着来时的路线反向拍了回去,墙头几乎同时响起三声惨叫。

狙击弓箭手一网打尽,不必再担心暗箭,林随安在落地的一瞬腾跃起身,提声大喝,“花一棠,跑!”眼角瞥见花一棠好似兔子撒丫子溜了,心头一松,一改之前的憋屈,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抡开手臂大砍大劈,千净所到之处,刀刃尽断,杀手不堪如此恐怖的力量冲击,皆被震飞不省人事,退到墙根的几名杀手们吓破了胆,扔了兵器果断跳墙逃命,岂料就在此时,两道人影跳上墙头,一个连环扫堂腿,一个拳如五彩流星,乒乒乓乓把爬上墙的杀手又揍了下来,躺在地上哀嚎连连。

林随安追杀不及,十分惋惜,“你们倒是给我留两个啊!”

靳若根本不理她,蹲在墙头指挥,“木夏,这边还有一个发髻上插了羽箭的,对对对,就这儿,哎呦,满脸是血,还活着吗?”

伊塔在杀手衣服上擦了戒指上的血,拖了两个杀手往林随安面前一扔,“猪人,给你打。”

那俩杀手一听,两眼一翻,彻底晕了。

林随安只能讪讪收回千净,揪起唯一一个还清醒的杀手,拎在手里破布娃娃似的晃了晃,“花一棠,您老真是仇人遍天下,都追到东都了。”

花一棠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胸口剧烈起伏,也不知道是累得还是气得,一把揪掉杀手的蒙面巾,瞪着眼睛瞅了半天,“啖狗屎!”

伊塔:“谁?”

花一棠蹙眉:“不认识。”

靳若跳下墙头,快步走过来看了两眼,脸色沉了下来,“我认识,他是东都净门分坛的十长老,丁坤。”

众人:“诶?!”

“所以——”林随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他们是——”

“他们……”靳若吸了口气,“大约是来抢千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