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樱晚上八点过就到了小区门口，在小区所在的街道徘徊到九点半才回家。客厅里，陈茹坐着，闻东荣站着，富康车的钥匙放在茶几上十分扎眼。闻樱刚喊了一声妈，陈茹板着脸：“车是怎么回事，你说说。”闻樱低头看脚尖，“前几天不是写了个剧本么，剧本被采用了，买车钱是剧本的报酬。”原来买车钱是这样来的。和陈茹猜测差不多。陈茹很想狠狠骂闻樱一顿，想起老同学吴春琴的叮嘱，陈茹反复在心里强调“越聪明的孩子越需要空间”这话好几遍，才硬生生把怒火压下去。“你自己赚的钱，我让你自己保管，不是让你乱花的，你有买车的钱就能随便买车吗？”国人自来注重储蓄，不喜欢超前消费，所以前些年大部分人对按揭买房都非常抵触。兜里有十块，很多人只愿意花一块，按揭买房是兜里有十块，要向银行借五十块，还要支付银行利息，如果工作不稳定还不起贷款了怎么办？陈茹和闻东荣若不是工作单位有保障，夫妻俩未必会按揭买房，或者说不可能一买就买两套，随心所欲的消费，从来就不在他们这一辈人的字典中。闻樱写剧本能有报酬当然是好事，但拿到报酬马上花掉，这种消费观是真不行啊！隔行如隔山，陈茹没问过闻樱写剧本的报酬，想当然觉得，以闻樱的年龄和资历去写剧本，顶天了有个一两万报酬，这还是李梦娇那边看在同学情谊上才会给闻樱机会，要不谁会请高中生写剧本？写剧本有个一两万，剩下的钱自然是‘虾王’赚到的分红。开在夜宵街上的‘虾王’总店，开业后就生意火爆，肯定能分不少。这样算一算，闻樱能买得起车很正常，就是买车这个行为让陈茹大动肝火。有十块就花十块，完全不储蓄的吗？闻樱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是会存零花钱的！“妈，我也不是随便买的，这不是瞧着我爸每周都要坐最早的班车回去上班，太辛苦了么……你别骂我爸了，这是我的主意。”闻樱实话实话。她不是拯救老闻，她这招叫“以退为进”，和“祸水东引”搭配使用效果上佳。果然陈茹立刻转头去瞪闻东荣。“她一个小女娃子不懂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不懂事？知道她要买车，你怎么不拦着！”闻东荣嘴巴现在都还是干的。他解释了八百遍了，他事先根本不知道闻樱要买车，看这样子，他就算再多解释两百遍陈茹都不会信。闻东荣很是疲惫。算了，陈茹说什么就什么吧，再争辩下去，他今晚是休想睡觉了。车子都买了，挨骂也挨了，闻东荣衡量再三干脆把锅背下：“反正明年也要买，就是时间提前了一下，闻樱买的这车不算贵，闻樱你说是不是？”“嗯，是二手车，只花了四万多。”闻樱帮腔，陈茹却不领情，“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你自己回房间去！”她居然这么轻松就逃出生天吗？“哦，那我回房间写作业了。”闻樱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赶紧窜回了房间。闻樱有写作业的借口，闻东荣没有。在闻樱离开战场后，陈茹批评闻东荣只顾个人享受，不想着家庭需求，用闻樱的钱就算了，居然用在了买车上！“你就是自私！”“还说要有父母威严，你轻易用了闻樱的钱，让我都没面子！”全家人只有闻东荣最需要车，这也是闻东荣无论怎么解释，陈茹都不相信他事先不知情的原因。可怜老闻被骂得狗血淋头，晚上还被赶出了房间。租来的房子和老家的住处不能比，只有两个房间，闻东荣蜷缩在沙发上唉声叹气，期望得到老婆的同情。老婆到半夜都没动静，黑心棉大概良心不安，偷偷摸摸给他送了床被子出来，没等闻东荣叫住她，黑心棉又蹑手蹑脚回了房间，全程和他无交流，显然是心虚。一家之主？哪有一家之主会睡沙发哦！他也不想帮闻樱背锅，但闻樱给买的这个“礼物”，实在太和他心意了。糖衣炮弹威力这么大，他如何扛得住？陈茹有句话倒没说错，开着闻樱买的车，他以后怎么好意思摆出家长的派头？！老闻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极想把糖衣剥下来吃了，将里面的炮弹还回去，但一时又想不到具体的实施办法。经济上，他是无法获得女儿尊重了，唯有事业上还能拼一拼，不然他一家之主的位置真的保不住。哼，等他事业上发力，自然能重新为闻樱指点人生，借十个胆子给闻樱，都不敢再坑他。还有家里这脾气越来越大的母老虎，肯定会重新崇拜他，顺从他。闻东荣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安慰成功入睡。他现在就像买彩票的彩民，中奖的几率再低都不会放弃购买彩票的行为，心里揣着有一天会中五百万的美梦，才能直面惨淡的人生。第二天一早，闻东荣不到六点就起床，把早餐买回来放桌上，自己揣着车钥匙上班去了——这是老闻多年工作总结出的经验，当无法与对手正面刚时，唯有选择遵从本心，等着对手自己软化态度。开车到了单位门口，碰见了骑着自行车来上班的老李。闻东荣爱惜名声，老李和他不遑多让，两人经常在单位上飙戏，闻东荣不肯公车私用，老李比他更狠，老李连公车都不坐，日常骑一辆破自行车上下班以示清廉。瞧见老李，闻东荣精神一震。从昨天下午开始受气，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精神支柱，必有老李一个席位啊！闻东荣按了下喇叭，把老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甚至不顾寒冬腊月的冷风，降下了车窗，让老李能更清楚看见他身影。老李的新皮衣在寒冬的早晨依然光泽不减。闻东荣笑眯眯叫了声“老李”，老李以脚撑地，想听听他要放什么屁。闻东荣昨晚被陈茹赶去睡沙发，一晚上都辗转难眠，快天亮时才睡了会儿，今天不仅腰酸背痛还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老李瞧见闻东荣的黑眼圈就乐了，“听说你现在经常跑蓉城，是不是有点吃不消啊？夫妻分居两地确实辛苦，你要想想办法快点解决嘛。”怎么结束异地？要不就陈茹调回来，要不就闻东荣调走。闻东荣要是能滚蛋，老李要买鞭炮庆祝的！闻东荣摸了摸方向盘，感谢了老李的关心。“两地分居是辛苦，要不是为了孩子的学业，我和老婆早就坚持不下去了。现在的高中生一天一个想法，一时疏忽了就要干点让我们头疼的事，就说这次——唉，老李你跑什么？”闻东荣才刚开个头呢，老李居然飞快蹬着自行车跑了。上一次当，是老李毫无防备。上两次当，是老李疏忽大意。再上第三次当……老李又特么不傻，闻东荣一张开口那味儿就太冲了，老李把自行车脚踏板都快踩飞了就是为了不让闻东荣追上。不管闻东荣要装什么逼，老李打定主意不配合。——我憋死你个龟孙！老李有了防备心，不好骗了。但这难不住闻东荣。老李不想听，单位上还有其他同事嘛，只要用心，处处都是凡尔赛战场，老闻同志还是能达到目的。中午时单位食堂成了闻东荣的演讲场，到了下午时可怜的老李还是被迫从别人嘴里听到了闻东荣的炫耀，原来闻东荣那个拿了作文比赛一等奖的女儿，寒假里帮人写剧本挣了一笔钱，孝顺的女儿拿到钱的第一时间就为闻东荣买了一辆车……买了一辆车！车子是二手的，闻东荣没掩饰过。但二手车，也特么是车啊！这回别说老李把眼珠子羡慕红了，就是单位大领导都羡慕。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日常爱比儿女是否优秀。如果大家的儿女都比较优秀呢，又要看谁的儿女孝顺。孝顺这种事很难具体衡量的，总结一下就是没钱的孩子愿意给父母花钱，有钱的孩子愿意在父母身上花时间，那就是顶顶孝顺了。某某某家的孩子，在外面当大老板了，给家里换房换车，这种事大家是听说过的。但谁家读高中的女儿，就能给亲爹买车？不怪闻东荣想炫耀显摆，这事儿真是整个单位的首例！大领导在羡慕之余，不禁用全新的目光看待闻东荣：能把孩子教育的优秀又孝顺，东荣同志是有两把刷子的，平时也该给东荣同志多加点担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