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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眠雪到天津府的第三日,冯紫英和柳湘莲两人,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天津府的城门前。

有些诡异的是,冯紫英竟然扶着一名看起来年约20岁左右的女子。

冯紫英与柳湘莲具是一身锦衣打扮,与那身着布衣的女子,却是一点都不般配。

是以一时之间,不少人都将诡异的目光投向二人,更有好事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冯紫英的性格比起柳湘莲要差了不少,见有人指着点点,一双骏眉毫拧起,眼神似铁直穿人心。那些好事之徒见对方如此,心知人不好惹,纷纷退避,眼神游离。

“冯紫英,你不要惹事,我们先进城,找到侯爷再说。”柳湘莲见其的脸色,心知不好。便赶紧将其拦下,这两日他却是将对方的性情脾气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清楚,若是再让这位小爷随意下去,恐怕一会儿便要大闹城门。

冯紫英看向柳湘莲,却是下意识的瞪了对方一眼,若非是他用自己已经定亲为借口,自己哪里需要与人沾衣这般纠缠,又怎会被那些八卦之人看了热闹。想起此事,冯紫英就忍不住心中的烦躁。

见冯紫英如此,柳湘莲则是一点也不在意,他仍旧是老神在在,看似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偏偏走出了如同信步揽胜一般的潇洒。

他们二人本该在昨日便到达天津府,然而却因为一些事情耽搁起来,如今才到。

好在两人也将身后的尾巴甩掉,不然恐怕不好进这天津府。

顺着排队很快变到了他们二人进入城的时候,冯紫英的耐心已经告罄。

他直接递给柳湘莲一个眼神,柳湘莲心领神会也没说些什么,直接从怀中掏出块银子塞进军官手中,说了一句:“小爷这儿忙着呢。”

那首名的官兵先是被手中的银子吓了一跳,又看向两人的锦衣,再也不敢阻拦双手,抱拳:“二位小爷里边请。”

竟是连看都不看,便将三人放进城中。

两侧的百姓,看着此情景剧,都是脸麻木,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冯紫英走到过了一条街,才低声跟柳湘莲说:“这天津府恐怕有问题。”

柳湘莲自然也将刚刚的情景放在眼中,点头应承:“看来是如此,只是却不知道是哪方面的问题。

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还是要先跟侯爷和公主汇合,暂时不要横生枝节。”

两人一时便做了决定,当下也不说些什么,直接向天津府本地的驿站走去。

此时驿站中,康眠雪正看着照姐儿和黛玉二人对弈。迎春站在她身边,两人继续盯着棋盘不一会儿,康眠雪便有些忍不住笑意。

黛玉下棋还好,对于棋类多有涉猎,是以行事规章有序合法。

偏偏照姐儿却是个半吊子,她小的时候便极为顽皮,定不下性子。这些年又未好好培养,可算得上是个臭棋篓子。

偏她这几日瘾还大起来,每每拉着黛玉和迎春陪她下棋。

美其名曰:“既然知道不好,便要多加练习才行。”

往日里,康眠雪听闻此言,以为不过是照姐儿小女儿心态,此时见了她和黛玉对弈,这才明了究竟是怎样的折磨。

康眠雪望向迎春,低声询问道:“你们不会一直都是如此吧?”

迎春这半年来活泛了不少,此时多少也有了些姑奶奶的大气,听到康眠雪问话煞有其事的点头,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其实这还好,若是之前的时候还不如这呢,照姐儿记不住围棋的规矩,有时便经常胡闹,偏她又喜欢下棋,真真为难死我和黛玉了。”

口中说着嫌弃的话,迎春的脸上却笑得如同一朵花。

康眠雪看迎春这幅模样,心中知晓她们三人关系处的不错,也是心中妥贴的紧。

自己本来就忙,且又因朝中之事,多有奔波。虽将妹妹找了回来,真正对她的关心却也不够。

如今看几人关系极好,她也算多少放了一些心。

黛玉和照姐儿棋力相差极大,不过一会儿照姐儿便败下阵来。

好在,她虽是愿意下棋,但终究还有几分君子之态。见事不可为,便痛快投子认输。

照姐儿早就知道自己姐姐在旁边看着自己下棋,此时输了也不着恼,只是坐到姐姐身边撒娇。

康眠雪眼神含笑,替对方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口中埋怨:“偏你下棋还这么费劲,竟像是在外面打了一趟拳回来。”

听到康眠雪的玩笑,照姐儿也不着恼,吐着舌头笑道:“我这是着急着的。

黛玉和迎春姐姐都好厉害,我得努力赶上来才好。”

康眠雪听完这话顺手捏住照姐儿的脸颊,只觉手指如触宁指,滑嫩异常。

“你从小便不耐着奕棋之术,如今倒是如此的喜爱。

以前的时候我让你去背棋经,简直像是要了你的命。

甚至还专门大哭着去跟母亲告状,说我欺负你。”

康眠雪想起往日,忍不住也是眉眼含笑。

她自小长在祖母身边,十岁之时才到扬州,那时照姐儿不过六岁。

她天资聪慧,且极为讨人喜欢,美日里跟在康眠雪身后,便如同小尾巴一般。

明明她和自己的二妹康沉雪才是一起长大的,结果偏偏是她们两人投缘。

“话说,现在二姐在英格兰,还是法兰西啊?”仿佛两人心有灵犀,照姐儿突然想起被迫远离家乡的二姐,一脸炯炯有神的说道。

康眠雪略一沉吟,思索着:“前些日子说是快到法兰西了。”

当日里因为照姐儿的丢失,是以康眠雪一气之下便把自家二妹与未婚夫一起踹回船上,让他们去海外贩运探查。

虽是有些说流放的意味,但是康沉雪那艘船,可算得上是康眠雪费尽心力才设计完成的,其上多有精密设施,放在如今却也是领先她国几十年。

“大姐姐,你看我都回来了,是不是也该让二姐姐回来?”照姐儿见康眠雪心情正好,拉住对方的手撒娇。

大姐和二姐都是她的姐姐,照姐儿自然不希望两人因为自己而心生龌龊。

虽她明白康家子弟不管如何内斗,永远会一致对外,但总归是希望姐姐两人和好。

照姐儿这番话却极为乖巧,倒是让康眠雪心中有些感触。

这孩子虽不在自己身边多年,然而到底是不变当年的乖巧性格。

“你二姐呀,虽说是被我当年一气踹到船上,可是这么多年她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我在京城却是管不了她,她现在不回来,也不过就是因为想要在外面开疆扩土罢了。”

康眠雪想起自己的二妹,却也是觉得头疼。三妹还好,虽说性格偶尔有些冲动,仍旧是乖巧伶俐的主儿。

而自己的这位二妹,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龙傲天,跟她们二人却是有天壤之别。

康沉雪处理事情的能力一流,可是这惹事情的能力却是超一流。当年她将对方踹回船上,一方面是因为照姐儿失踪的消息是以心神不定,另外一方面便是,这二妹实在是太过喜欢惹祸。

有时候她不去惹人,别人反而上赶着惹她。

康眠雪还曾记得当年她在扬州,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因她而生七八件事。

便是康眠雪一向运筹帷幄,并不在意有多少突发状态,也被康沉雪搞得焦头烂额。

只是这些事情,恐怕当时尚且年幼的照姐儿早已忘记,此时若是说出,倒带着几分推诿之言,是以康眠雪干脆也不说不理。

倒是一旁的迎春心思通透,看出康眠雪未言之意,上前拉住照姐儿:

“你却是想的太多,都是自家姐妹。便如同我和探春三妹妹若是有了气,又怎会有隔夜之仇呢。

想来那位二小姐没有回来,必定是有她的原因。”

照姐儿看一下迎春,略一思索,点头说道:“我想了一下,迎春姐姐说的真对。

我想二姐姐不回来的原因,就是因为外面太好玩了。”

此言一出,却是让迎春和黛玉两人具是一愣,转头看向康眠雪,似乎在询问外面的世界又是如何?

康眠雪略一思索,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那边是,若是可以,她想让黛玉和照姐儿、迎春等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她素来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此时有了这想法,便想要将其直接诉诸行动,是以极为干脆的询问道:

“你们二人确实想要出去吗?若是想要去其他国家游玩一番,倒是可以等康沉雪回来,让她带着你们前往。”

对于外面的世界,迎春是一无所知的,而黛玉所知,却也只是当日在扬州城,听父亲所说的那些洋人,不过是一知半解。

黛玉此时听闻康眠雪之言,一时有些胆怯,但是又压不住心底的好奇,伸手拉住康眠雪的衣袖,仿佛是在汲取力量一般。

“娘娘现在国外是什么样子?”黛玉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可是其中却充满了对于未知的好奇。

她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是否是和如今的大庆朝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康眠雪伸手抚摸着黛玉的头发,似是看出她的不安:“如今的外面?我想想,前段时间二妹儿信中说,俄国的那位女沙皇刚刚登基,叫安娜一世。

这安娜呀,是她们的人名字,就如同咱们的黛玉、照姐儿一样。

咱们大庆朝喜欢重新立年号,而她们则更喜欢进行继承制。

往往什么彼得一世,彼得二世,威廉一世,还有安娜一世这样。

以及英国那边也有维多利亚一世,伊丽莎白一世。”

三女听得出神,迎春最善谋略,马上听出康眠雪话中所言:“难不成国外,还能女子做国王吗?”

她因常年在老太太身边,是以对于那些外国西洋景多少有些了解,因此知晓康眠雪说的这些名字,都是女儿家的名字。

康眠雪看着迎春却是一愣,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可以毫不犹豫犹豫的直指核心问题。

她点点头说解释道:“这是自然,国外却不像我们大清朝,他们那里女子也有继承权,却是不必非要男子继承。”

此言一出,却是众人皆是震惊。照姐儿还好,她恢复了当年的记忆,是以也曾记起自己有见过那些所谓的贵族,而黛玉和迎春便有些觉得无法接受。

她们二人所接受的是最传统的教育,女子不得干政的教条几乎刻入骨髓。

此时听得女子竟然可以成为一国之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神被震得有些支离破碎。

康眠雪却是看出二人的心思,轻声地说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男人能为官作宰,可以普济天下,可以成为天下之师,为天下人敬仰,女子又为何不可?

若是女子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那才是真的窝囊。”

康眠雪正打算说下去,便听得女官禀报,却是司徒源那里请她过去。说是冯紫英、柳湘莲到了,还带了个人过来,那人却是有些蹊跷。若是公主娘娘无事,便过去看看,也算是散散心。

听得如此,康眠雪便暂且放下给三人心灵启发的念头,去前院看看,究竟是发生何事?

只留下黛玉三人,彼此面面相觑,具是心中掀起滔天大浪。

柳湘莲极为聪明,且自小在外奔波,心中有数。若是侯爷和公主到了天津府,必定要先入住驿站,两人便带着那女子直接奔到驿站这边。

天津府的驿站极大,虽不是称得雕梁画栋,却也称得上澎湃大气。

因着天津府此处,乃江南水运码头的终点,南方官员俱是在天津府下船,然后在陆路进京,是以此处宅院林立。

上了门前,冯紫英毫不客气,从怀中掏出令牌,直接便放在那门子面前。

那门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一见令牌心中也是一惊,赶紧双手端起。仔细打量片刻,额头冷汗便一下来,他躬身说道:“却没想到竟是小将军到了,还请进,之前侯爷面前的萧大人有过吩咐,若是小将军到了,便立刻禀报。

侯爷和公主就住在东跨院,只是侯爷那边有专人守候,我等无法靠近,只能送小将军到门前。”

冯紫英点点头也不多说些什么,便让那门子赶紧带路,自己却要面见侯爷和公主,有大事禀报。

司徒源此时正坐在书房之中,他所住的院子乃是这驿站之中最好的院子。

门前有一棵巨大的樟树,此时将大片的阳光遮挡,走在树下,只觉阴凉扑面。

将书房的一扇窗打开,正好可看得上半树的郁郁葱葱,司徒源若是坐在条案之后,只需一抬眼便可望见这满树葱雨,也算得上几分舒适。

他正翻看着血滴子送来的密报,即使此时不在京中,但是仍旧有源源不断的情报被送来他这里。

正看着一份密报出神,便听到门外有人禀报:“侯爷,冯紫英和柳湘莲到了。”

司徒源并不抬头,只是说道:“让他们进来。”

萧子若领命离去,不过片刻冯紫英、柳湘莲,二人带着那名女子,便出现在司徒源的面前。

冯紫英和柳湘莲还好,那身着普通的女子见到司徒源却是浑身打战,她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见到的最大的官不过是村里的里正,哪里见过这番世面?

她此时身上软得如同面条一般,也不敢四处打量,只是颤抖的跪在地上,腰躬得像团虾子。

虽不知这女子的来历,但是凭借着对于柳湘莲的了解,司徒源便知晓,定是两人是他二人在路上遇到了些什么。

“说吧,怎么回事。”司徒源略扫了二人一眼,便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密件,偶尔在其上做一二标记。

这些都是专属于血滴子的特殊标计,很快就有人便会将这些他做好的标记一一发回京城。

冯紫英和柳湘莲两人对视一眼,却具是你推推我,我桑桑你。

具是不愿意跟司徒源直接禀报,最后还是冯紫英提高一招,毕竟他是新人。

柳湘莲上前行礼说道:“还请侯爷处罚,我二人耽搁时间了。”

司徒源点点头没说话,继续批阅着手中的文件,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一眼躬行礼的柳湘莲:“知道错了?起来吧。”

冯紫英一把扶助身形有些摇晃的柳湘莲,眼神中有着一丝担忧。

柳湘莲稳住身体,便推开对方,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侯爷,属下跟冯紫英一起过来的路上遇到一伙人似乎是要杀人灭口,便救下了这女子。其后有30多人,一直追杀我二人。

我也曾问过这女子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会有那些人来追杀天,这女子嘴硬,不管我如何威逼利诱竟然死不开口。”

柳湘莲将当日的情景一一禀报,语调平缓近视,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听到对方的话,司徒源倒是有些兴趣,他抬起头看向对方,又扫了一眼地下萎缩成一团的虾子。

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丝笑意:“萧子若去,把你家公主娘娘娘娘请来。”

他低头看看,那听到自己声音明显更加害怕的女子,并未问她其他。

倒是显得有些有趣的望向冯紫英:“如何这些日子在西山大营可有什么感想?”

冯紫英看向司徒源,嘴巴下垂,面容之上带了几分委屈。

“其实还好,但是那里做的吃食真的太难吃。”

司徒源下意识地接上一句:“你这两个月,打了多少那边的野味儿?”

冯紫英哪里敢说,自己当时为了吃口东西,没少祸害西山大营附近的那些野味儿。

“侯爷说的哪里话,这个属下,这个……”冯紫英下意识想要撒谎,可是又猛然想起,若是别人还好,偏偏自己面前那是位活阎王,若是撒谎怕是下一秒便要屁股开花。

他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扫着司徒源,结果就发现对方一脸期待的笑容盯着自己。

冯紫英忍不住一哆嗦,赶紧垂下头。

康眠雪从后院过来,一进书房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她挑挑眉毛,一脸大汗地看向司徒源。

见到自己的爱妻进来,司徒源顾不得逗冯紫英,瞬间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从桌子后起来将妻子扶到上座。

这一副里外反差,直叫冯紫英有些目瞪口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看两人,又转头看向了柳湘莲,让对方确认一半。

柳湘莲却是一副鼻口问心的模样,他跟随在司徒源身边时间长。是以早知道自家侯爷的品性,在外可止小儿夜啼,在内却是软语如花,夫妻二人之间也不知道谁才是夫。

康眠雪听着司徒源在自己耳边的耳语,点头表示已经知晓,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说道:

“地上凉,女子轻易受不得寒,还是起来先坐下慢慢说。”

随着康眠雪的话,小丫鬟赶紧搬来绣墩,又扶对方坐在绣墩之上。

那女子这才敢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主座的康眠雪。

康眠雪今日穿得有些简单,上身是杏黄色对领金线绣袍,外面是一间银蓝色的长比甲,下身浅绿色银织锦马面裙。

头上松松挽着鬓,几只精巧的蝴蝶钗穿梭其中,并有一只大的口中衔着流苏,在康眠雪耳畔摇曳。

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杏眼,顾盼生情,却又透着皇家的大气,鼻翼娇小,却直挺。

那女子见康眠雪这副容貌并衣着,却是心中更加自行惭愧起来,她下意识地缩着自己的双脚。

“你既被救着,边也算是十分造化,可否告诉我,当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竟让你如此流连失所,且你是哪里人?若是,相信我们,我便派人送你还家。”

康眠雪看一下那衣衫褴褛的女子,不过几眼心中便知晓对方是个极为老实的人,是以柔声安抚。

开始那女子还有些害怕,但听到后来说肯送她回家,这才有了喜色。

她从秀墩上站起来,向康眠雪颤巍巍的行了个礼:“给贵人请安,奴家…奴婢不会行礼,祈求贵人别嫌弃。

小人是住在天津府码头的我爹平日里都是跑鱼为生。”

那女子的语气娇娇细细的,却带着极为强的条理性。

她名唤云娘,乃是这天津服本地之人,家中靠父亲打渔为生,日子虽过得一般,一年上也可以吃几次肉。

“如今万岁爷英明,我们这些人的日子却是好了很多,我前些日子刚招了夫婿,本来生活正是有了盼头的时候。”

渔娘说起自己的新婚丈夫,却是脸上有了羞意,只是这羞意,随着她的话便隐没不见。

她这位夫婿,是云娘在水中捡回来的。

乃是名落难的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