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眯了眯眼,脸色微沉,伸手敲了敲车壁。
而跟在马车后面,还有几名骑马护卫,此时也都围了上来,看气息都是筑基期巅峰的修为。
三人定睛看去,车厢上写着一个“唐”字,方才目光都被那大圆盘脸吸引去了,倒没有注意。
唐家的人啊,难怪对上蜀山弟子也能不退让。
杨论武心中有数,先拉了拉旁边的周晓晓,小师妹一看就是个暴脾气的,保不齐直接掏剑砍人。
胡思空的嫡传,可不害怕什么劳子唐门。
身为医师,人家有生身立命的根本。
就问你唐门想不想要胡长老的丹药吧!
但是毕竟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一众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老百姓都看着呢,而且明摆着一边是凡人,一边是蜀山,所以不好直接动手,否则保不齐就变成了蜀山弟子欺压凡人。
中年男人看这三个年轻弟子都沉默了,忍不住有些得意。
蜀山弟子、修仙中人又如何?
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唐家在蜀山之中是不可忽略的一股强大力量,尤其是眉州苏家进取不足——主要是那位苏家嫡脉不争气——唐家就是蜀山第一家族。
所以几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如何敢招惹唐门的车驾?
高门大户的狗,也是能冲着老百姓狷狷狂吠的。
然而中年男人的冷笑,一下子凝固了,因为姜湖身形一闪,齐眉棍“啪啪啪”三下,马车后面的三个护卫已经被打落下马,而他施施然回转,手中的棍子马车上的“唐”字,冷笑一声:
“有这个字,也不代表着就能随意打骂路人。”
他的声音甚是洪亮,一下子传开。
外圈看热闹的百姓,本就不明所以,闻言登时了然。
原来是唐门的人欺压百姓,结果撞到了铁板上!
若非唐门势大、实际掌控着这镇子上明明暗暗的无数产业,此时恐怕已经有不少人拍手称快。
“你!”中年男子半是惶恐半是震惊,似乎真的怕眼前这个少年不讲武德,“你为蜀山弟子,怎能······”
“自然应当仗剑除恶。”姜湖冷哼道,直接打断他的“吟唱”。
阳光下,少年伫立在路边,手按着寻常制式佩剑的剑柄,身着并无多余纹饰的布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子弟一样,却昂首,目光凛冽、锋锐如刀。
周围的百姓们看着这一幕,皆是默然,但心头已经巴不得看那横冲直撞的唐家人落了面子,毕竟今日这般仗势欺人,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对上正经蜀山弟子尚且如此,足可知平日里是何等嚣张模样?
中年男子连道几声“好”字,已是气极反笑:
“尔是谁家门下,可敢报上名来?
余倒要看看,蜀山弟子还真打算在蜀山脚下打人么?”
他自然没有直接和这少年当街起冲突的胆量,唐家在此地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直接和蜀山弟子动手,尤其是还不知道对方师承呢,敢这样说大话,保不齐是个不好惹的。
所以最简单的方法,自然就是引诱得这少年主动报上名来,然后自己再顺势向蜀山的唐家长老们哭诉告状,到时候就说是“蜀山弟子出言不逊、拦路打人”。
至于证据?
周围这一圈看热闹的人,随便拉几个就可以做为人证,物证就更不用提了。
以唐家在此地的根深蒂固,这些看热闹的自然很清楚到时候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否则阖家老小保不齐都会直接送了性命。
这就是中年男子有信心颠倒黑白的原因。
杨论武毕竟比姜湖和周晓晓年岁大、入门早,而且早年也是从寻常百姓家中爬上来的,生怕眼前这两位出身大家族以及······大妖族的不识人间疾苦,和唐家此人纠缠不清,结果到头来为人所诬告,反而堕了蜀山的名头,还让自家师父受到连累。
所以他向前一步,正想要打圆场,姜湖却已经骤然贴上马车,一把抓住那中年男子的衣领。
“砰!”中年男子被硬生生的从马车车窗里拽了出来!
马车车壁崩裂,那人也因为吃痛,跟着发出惨叫。
而姜湖不跟他客气,提着此人,凌空而起:
“唐门中人,在此胡搅蛮缠、构陷蜀山弟子,诸位都是见证。余也要前往山中,请诸位长老给个章法!”
话音未落,他已化光而去,空中隐约还传来那中年人惊恐的呼喊声。
他的护卫们:???
刚刚姜湖骤然爆发,护卫们就已经察觉到,这哪里是什么筑基期弟子?
至少是金丹修为,而且那浓郁的妖气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人家直接踏空而走,更是佐证了这一点,谁家筑基期弟子能够飞的这么利落?就算是能飞也多半是低空掠地、一摇三晃。
几人惊疑不定的时候,杨论武适时地说道:
“既然尔等的主上想要找蜀山要一个说法,此事也已经引起了诸多旁人围观,若是虎头蛇尾了之同样不合适,那往蜀山中一行,也在情理之中了。
那位师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但手底下有分寸的,定然不会贸然害了你家主上,所以诸位且宽心,随我上山吧。”
三名护卫看着破开一个大洞的马车,面面相觑:
这就叫手底下有分寸?
此地毕竟是在蜀山脚下,很快就有不少人赶来,是负责处理外门事物的执事和杂役,还有唐门的人。
杨论武亮明自己的内门嫡传身份,叮嘱他们驱散人群、不要胡言乱语,方才和周晓晓等人一并引着护卫登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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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那富态的中年人看着肃立在面前的女剑仙,惊恐莫名。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是哪一位蜀山长老当面,但是看着倾世的风姿、寒冷锋锐的气息,也多半有所揣测。
坏了,是苏家那位······
旁边那修为莫测的少年,莫非是这位的什么人?
弟子、亲眷?
那这一次还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唐门自然不可能因为他这一个在外掌管几处家业的旁系子弟就和苏家的嫡女翻脸。
尤其是人家还是蜀山的长老。
唐门和苏家这些年也是斗而不破,都在努力克制着不把风潮席卷到蜀山之上,否则一旦惹怒了对面在山巅上的人,一剑劈砍下来谁知道是什么后果?
也就是近期,唐千里方才开始通过一系列手段试探苏家,尤其是苏秋夜的态度。
所谓的新秀大比、找场子,也只是这些小动作之中的一环。
姜湖站在苏秋夜身边,拱手躬身,一五一十的说了事情的缘由。
对面明摆着是想要借助地头蛇的优势胡搅蛮缠,最后不了了之都是好的,保不齐还要倒打一耙,所以姜湖索性一力破百巧,直接把人给提到了蜀山上。
地头蛇变成了山顶蚯蚓,倒要看你如何张牙舞爪?
不过姜湖一时运转妖丹,妖气外溢,是遮掩不住的,所以他还未曾贴近蜀山,就已经捏碎了传讯玉符。
但······说话间,姜湖忍不住偷眼瞥了一下师父,虽然元婴长老飞的很快,但是师父眨眼功夫就来到身前的景象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师父是不是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
苏秋夜也没有多言,袖子一卷,轻风起处,一眨眼功夫,人就已经被带到了峨嵋峰上。
自然是不能直接带去浣纱峰的,想要做什么,屈打成招?
而且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徒儿想要做什么。
师徒之间自有一股默契在。
当然了,姜湖虽然有九成八的把握认为师父就在暗中盯梢,却也不能直接拆穿了师父,还得将起因经过告知师父,留几分面子。
而那只被他从车轮下救出的小猫,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山顶的寒风和女剑仙身上的锋芒,试试探探的凑了过去。
察觉到苏秋夜并没有排斥,小猫登时胆子更大了,几乎要贴上了她的裙摆。
苏秋夜低头看小猫,小猫也抬头看她。
四目相对,苏秋夜也怔了怔,异瞳白狮子猫么······
不会是?
“过来。”姜湖不满的想要去抓小白猫。
可是小白猫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直接抓着苏秋夜的雪白流仙裙,三步并作两步窜入了苏秋夜的怀里。
苏秋夜下意识的抱住小猫,感受到了怀中的些许温热,身上的寒意也随之消散,显然是担心冻着这小异兽。
看着小白猫流连在冰山女剑仙的两座冰山之间,姜湖:······
妖和妖的差距,竟然能如此之大?
话说我的本体也可以化作一只可爱小狐狸的,师父你要不要抱一抱?
当然这些想法也只是一闪而逝,姜湖顺势问道:
“今日种种,因这小家伙而起,师父若是喜欢的话,不如就养在我们浣纱峰吧。”
苏秋夜轻轻抚着小白猫的头:
“也好。”
“还请师父赐名。”姜湖赶忙说道。
苏秋夜看着怀里脏兮兮的小白猫,想了想说道:
“也是一个可怜见的,要不就叫‘怜儿’吧。”
姜湖怔了怔,当时自己给小可起名是因为可爱来着,索性顺势说道:
“若是养在浣纱峰,山清水秀滋养灵兽,定然不是可怜,而是可爱可人了,所以不如叫‘小可’。”
苏秋夜目光一闪,似有些惊讶。
她惊讶什么?
姜湖本就在盯着她看,压制住内心的诸多猜疑。
苏秋夜的神色变化,自然也是泛起这样的念头:
当面的真是那坏家伙?
还是一切都是因为我知小可,所以其就定然会被命名为小可?
如此一来,这梦境之中的一切才能和我记忆之中的一切吻合,形成逻辑闭环。
这梦境,本来就是引导着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妄,若同样的狮子猫,在现实中叫“小可”,在梦境中叫“怜儿”,那不就反而是在帮人划清界限、隔绝虚实么?
苏秋夜一时间的茫然,很快就被破空声打断。
掌门秦凇、戒律堂唐千里、迎客堂洪驾风、丹堂胡思空等纷至沓来。
说来也是巧合,他们正在商定是否要协助禹朝加强淮北防务的事——此次南方的汤国赵家直接放东海妖族进入淮上,袭击涂山狐族的族地,虽然是引动妖族内讧,但是毕竟是纵容妖族横行在人族地盘上。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若是蜀山一力坚持的话,的确可以把派中仙人派遣到淮上,而有仙人坐镇,南方的赵家想要发兵北上,可就得掂量掂量了——谁知道仙人会不会直接大开杀戒?
哪怕是有人族各派相互掣肘以及约定俗成的规矩在,但那毕竟只是约定俗成,真有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已经把赵家军队都砍瓜切菜一样剁了,便是想要指摘,也为时晚矣。
就当众长老争执不下的时候,听弟子来报,浣纱峰的苏秋夜拿了山下唐门的一个管事的,要来问罪,登时一惊。
掌门秦凇的脸上更是肉眼可见的有所不满,一直盯着唐千里。
苏秋夜那是什么性子?
说好听点儿是高冷出尘,说难听点儿就是孤芳自赏,所以若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伤天害理、难以忍受的事,她怎么可能大动干戈?
平日里就算是遇到了唐家执事冒犯,只怕也是看也不看。
而且······唐家执事疯了,敢冒犯这么一位元婴长老?
哪怕是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元婴,挂上蜀山的腰牌,还不是天下横行?
所以秦凇以及胡思空等人心里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唐千里因为上一次新秀大比又吃了亏,所以想要作妖。
唐千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脸冤枉。
到了剑坪上,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诸多弟子。
苏秋夜也没想到自家这个“宝贝”徒弟竟然搞出来这么大的排场,忍不住看向姜湖,眉目传,啊不,眉目示意:
你可别捅出来天大的篓子。
姜湖则施施然迎上前,有蜀山砍人最狠的师父站在身后,他自然腰杆儿硬,不等掌门落地,就已经朗声说道:
“浣纱峰弟子姜湖,在山下遇到唐家执事横行霸道、鞭打百姓、蔑视蜀山,特擒来请掌门发落!”
堂堂元婴修为的秦凇,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地上。
而周边已经一片哗然。
蜀山脚下?蔑视蜀山?!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当我蜀山剑不利乎?
而唐千里面色阴沉的能够拧出水来,冷声说道:
“汝莫要胡言乱语,不管事实如何,为何不将人送至戒律堂问明细节、再论罪过,而在此聚众喧哗,惹得宗门长老弟子们齐齐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