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里显然是要抓紧转移话题、避重就轻,且不管此事是不是唐家的过错,先往姜湖的头上扣帽子再说。
劳烦掌门和长老们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妖族进攻我们蜀山了呢?
一众和唐家有关的长老、真人,也纷纷想要开口:
要说妖族,这姜湖才是妖族!
但姜湖毫不客气,也没打算给他们七嘴八舌戴帽子的机会:
“此为唐家执事,而且就在蜀山脚下,想来也是唐门要人。
而戒律堂长老正是唐长老,将唐家人送到戒律堂,长老这是何居心?莫非想要藏污纳垢、遮掩此事么?!
若我是唐长老的话,那避嫌还来不及呢!
也不知这蜀山,是蜀山的蜀山,还是唐家的蜀山?”
周围登时一片肃然。
这······这儿是能说的?
看一眼人家身后淡然自若的师父,好吧,人家有这个底气。
短暂的惊诧后,长老们忽然意识到,这少年敢说的如此掷地有声,这唐家执事肯定说了不该说的话。
被姜湖这么一说,原本在气头上的唐千里,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也知道这少年所言,直指要害,自己的确无从反驳。
他的名声虽然一向也不算坏,但是那也不能证明面对自家亲眷的时候就可以大公无私。
亲亲相护,人之常情。
而且既然涉及唐家,掌门信任他,将人交给戒律堂,那没关系。
可现在当着掌门的面,他急哄哄的要把人带走,这多多少少都有意欲遮掩包庇的意思。
当即不好多说什么了。
唐千里的沉默,让场上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一道道目光都能看到,唐千里的手都已经忍不住攥紧,大抵是想要抓出随身虚空内的佩剑。
而对面原本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的苏秋夜,更是目光阴冷几分,应当是感受到了唐千里的杀意,所以也懒得装看客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发难。
洪驾风到底是迎客堂的,赶忙站在两边中间,微笑着对姜湖说道:
“师侄,唐长老一向秉公执法,并无偏私,之前也有涉及唐门的案子,品评对错,上下咸服,此时也只是一时着急罢了。
贤侄说蔑视蜀山,想来是对贤侄出言不逊了吧?那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可有证人?”
姜湖见自己现实和梦境中都算相对熟悉的洪叔出面,一时间也不好再多发作,缓缓点头:
“当时正和一位师兄、一位师妹吃酒。”
话音未落,杨论武和周晓晓就已经上前几步,见礼。
丹堂胡长老正混在掌门身后、老神在在的吃瓜,这是真的把自己当看客了的。
结果见状,胡子都差点儿吹起来,周晓晓?!
臭丫头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是了是了,那天叮嘱她要礼尚往来,不可失了礼数······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直接和人家吃饭去了。
还好还好,不是孤男寡女,否则还不知惹来多少窃窃私语!
别人很少知道,这周晓晓不是旁人,正是胡长老的亲外孙女,且长老膝下就一个女儿,早年不喜修道,嫁了红尘里的如意郎君,如今也只生了这一个外孙女。
因此这胡家也是一脉单传,落在周晓晓身上。
老爷子虽然表面上从未有任何偏倚,待之如寻常弟子,但是心里可是宝贝得很。
那自然是希望周晓晓身上半点儿负面议论都没有。
而杨论武的师父,观霞峰的黄一铿长老,此时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弟子竟然牵扯其中。
毕竟在这些长老们的眼中,苏秋夜本就不是那种喜欢小题大做的人。
而若没有苏秋夜的指点和撑腰,眼前的这小弟子又怎么敢大庭广众之下驳斥唐千里、公然责问唐家?!
这分明就是眉州苏家开始发动反攻了。
黄一铿本就是苏家旁支表亲出身,年轻时受了苏家提携恩惠,但这些年也没少还人情,因此着实是不愿意带着整个观霞峰都卷入到双方内斗之中。
苏家占据上风的时候他负责摇旗呐喊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是此时自家弟子都已经站出来了,这让黄长老“黄泥巴落裤裆”,有苦难言,只能对着杨论武使眼色,让他小子少说多看。
黄长老的神态,自然落在了姜湖的眼中。
又或者说,姜湖早就已经从苏秋夜和杨论武那里了解到了和眉州苏家有关系的长老名单,所以本来就在打量着这些长老,想要看一看他们的反应。
果不其然,除了两个也姓苏的长老微微向前走了几步,随时准备声援之外,其余的表亲或者依附于苏家的小家族出身的长老,此时都还在观望。
这也怪不得人家,苏秋夜在蜀山上成名也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结果其不问山上事务、直管埋头砍妖,的确是把自己的名声砍出来了,但是也让这些和苏家有关系的长老们颇为失望。
唐千里带着唐门出身的长老咄咄逼人,苏秋夜作为苏家嫡脉却不能予以反制,甚至还打造出“独来独往”的人设,清冷不近人情。
这让苏家一系长老们都意识到,在蜀山上,跟着苏剑仙吃不到肉还喝不到汤不说,还会引来唐家这边人的排挤。
甚至这种排挤已经上升到了资源和弟子的层次上。
只要想办法克扣苏家长老的资源,拉拢或者打压其弟子,那么长老孤零零一个人,如何在山上立足?
毕竟大多数人手底下都有十几号人要养着,这是弟子和传承,也是自己说话的底气。
可不是人人都有苏秋夜的本事,往那里一坐,就算全浣纱峰拢共就这一个人,掌门也不敢无视、各堂也不敢怠慢。
因而现在姜湖直接和唐千里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上了,让这些苏家长老们心中倏忽有了一丝丝期待,却又不敢期待太多——毕竟出面的不是苏秋夜,只是她的弟子。
如果这也只是姜湖想要就事论事呢?
那大家鼓噪一通,换来人家浣纱峰师徒两个满意的走了,留下自己面对唐千里的怒火?
唐千里怕不是会想:余收拾不了他们师徒两个,难道还收拾不了你们?
那大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长老们神色各异,有期待但也不愿当出头鸟。
姜湖暂时也没指望他们能帮上忙。
师父之前的种种行径扣了大分,现在想要一点点补救回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洪驾风本来就是打圆场的,见人家真的掏出来两个证人,而且还不只是单纯苏家门下的,还有丹堂弟子,那说明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也就不再说话。
可他想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掌门可没打算放过他:
“洪师弟。”
洪驾风的心里咯噔一声,也只好硬着头皮应道:
“师兄吩咐?”
“此事若是发生在宗门内,自然应该戒律堂负责,就算是唐师弟不避嫌,本座也相信其能够秉公执法、明辨是非。”秦凇缓缓说道,却是先安抚了一下脸色铁青的唐千里,“但是此事发生在山下,还涉及凡间······
我蜀山一向是不好管红尘里种种的,不过毕竟也是在蜀山脚下,还牵涉蜀山弟子,所以迎客堂就费费心,调查一下此事吧。”
蜀山脚下的这些镇子,名义上归属地方州郡,但是镇子就是依托蜀山而兴,镇子上的也多半都是蜀山外门弟子和一些不好上山的家眷,因此官府对此也是避之不及——这里发生的案子怎么都能和蜀山扯上关系,而官员们谁愿意和高高在上的仙人打交道?
到时候《大禹律》和人家的宗门规矩,哪个更大?
到时候真的一言不合,人家拔剑相向怎么办?
所以一般镇子上发生的事,如果涉及蜀山弟子,自然交给戒律堂处置,如果只是涉及寻常百姓,那么自然是交给迎客堂协调外门、本地的家族处置,这一次同时把蜀山弟子和本地的唐门都牵扯进来了,让外门去处置自然不妥当,这双方都不是外门能招惹起的。
落在迎客堂的身上,反倒是合情合理。
洪驾风自然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活计,但是掌门已经殷殷看过来,他总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推了这件事。
掌门此时也正犯难呢。
当即拱了拱手,洪驾风应道:
“迎客堂上下定然不辱使命、探查明细,请掌门宽心。”
说罢,洪驾风走到姜湖跟前:
“还请师侄把此人交给我吧,既然冲撞了蜀山门下,那么定然要给蜀山、给几位师侄一个说法。”
姜湖知道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也已经差不多了,说到底就是唐门的一个执事和蜀山筑基期弟子之间的冲突罢了,若不是苏秋夜本人杵在这里,只怕掌门和一众长老根本不会下场。
完全就是担心这个女剑仙不讲武德,直接提着剑杀上长老堂要说法。
毕竟这也是人家的第一个弟子,苏秋夜真的要是这么做,长老们也说不出来什么。
谁家不护犊子呢?
苏秋夜要是不护着姜湖,长老们反倒是要嘟囔一声“不近人情”了。
“有劳师伯了。”姜湖拱手。
洪驾风微微颔首,令迎客堂的弟子带着人离开:
“几位师侄不如也跟着一起去,正好询问一下细节。”
说着,他没有看向姜湖,而是看向唐千里。
配合调查,本来就是应该的,胡思空和黄一铿等人也都不会阻拦。而洪驾风此时刻意提起,倒是为了告诉唐千里:
起因经过,余都会向这些弟子们问清楚,核对情节,看看有无撒谎之处。
若是里里外外都能对在一起,那就别怪余没有尽力。
唐千里心中烦躁,执掌戒律堂以来,他也算是以秉公严明、明察秋毫而闻名,尤其是几次惩戒出言不逊的唐门出身弟子,更是在一众长老和弟子里赢得好评。
但是这一次毕竟不是弟子和弟子之间的口角,而是唐门作为一个世俗家族对蜀山的挑衅,这让唐千里再怎么都不好参与其中,甚至还得撇清干系,否则岂不是正应了那句话:
这蜀山到底是蜀山的蜀山,还是唐家的蜀山?
唐千里和苏秋夜各自没有说话,带着人返回。
只剩下一众没有决定站队的长老们面面相觑,甚至他们都开始考虑,这个时候若是向着苏秋夜或者唐千里的方向飞,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已经做好了站队决定、愿附骥尾?
胡思空到底是丹堂长老——大家对医生多一分尊重——越众而出,淡淡说道:
“大家都散了吧。”
话音未落,他径直向着和唐千里相近的方向飞去。
想着胡思空的弟子方才还站在浣纱峰那一边,胡思空本人则毫无顾忌。
说到底还是仙家宗门,不是朝堂上。
这权谋争夺,也不过是一时间热切,等到心中的几分热忱散去,稍稍冷静下来,又觉得索然无味。
仙路苦寒,岁月悠长,一时之争,不过意气用事,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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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湖在迎客堂回答了几个问题,就被派来问话的金丹真人客客气气的送了出来。
倒不是给这个小妖怪面子,而是因为苏秋夜此时就坐在庭院里,手里端着茶杯,慢悠悠品着,只不过所有路过的金丹真人和筑基弟子,都远远绕道、避若蛇蝎。
苏秋夜早就习惯了这般,面色如常。
而那送人的金丹真人,都已经当面了,自然不好直接转身就走,否则岂不是显得迎客堂丢了礼数?
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苏长老还请放心,前因后果都已经询问清楚,过错定然是在那唐家执事身上,届时定会让其赔礼道歉······”
苏秋夜放下茶杯:
“有劳了。”
说着,她带着姜湖就要离开。
“师妹留步!”身后响起洪驾风的声音。
苏秋夜和姜湖齐齐回头,洪驾风三步并作两步行上前,但是脸上却还多几分犹豫。
苏秋夜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师妹,如今山上山下,虽然的确有诸多隐患不公之处,但毕竟······师出同源,都是蜀山。
而今大敌当前,师妹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蜀山上下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苏秋夜冷冷打断:
“余心中有数。”
洪驾风被堵了一下,倒也习惯了。
所谓锋锐的刀总归要有几分寒意。
只要这刀还是落在敌人的头上,那么为寒光所侵,又有何妨?
正是因此,掌门的态度才越来越偏向苏长老了啊。
天下大乱在即,蜀山,还是需要有一把听话的刀。
“师伯且宽心,我家师父一向不喜挑拨是非。”姜湖开口说道。
但他虽然是在找补,可洪驾风心里却升起古怪:
今日种种,还不是因为你闹起来的?
不过洪驾风也觉得唐门执事竟然敢对着蜀山弟子流露出“我上面有人”的态度,那说明蜀山里,出身唐门的这些长老和外门、凡间,相互勾结遮掩,只怕都已经不成样子。
所以这执事才天真的以为,蜀山弟子闹上去了也能被长老们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