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在此之前已经有弟子受到了这样的委屈,只不过不为人知?
只不过今天踢到了铁板?
洪驾风本就是个心思玲珑的。
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傻憨憨也能磨出来一些心眼。
所以洪驾风此时已经回过味儿来,意识到今日之事很可能只是唐门对蜀山不断渗透、拉拢和分化的冰山一角。
而相信越来越多的长老也会渐渐意识到这一点。
也难怪掌门逐渐开始偏袒浣纱峰······
此时面对一脸真诚的少年,洪驾风想要训斥,自然是不敢的;想要叮嘱劝导几句,可是人家是受害者,说不定还给蜀山挖出来一桩大阴谋,也不合适······
所以只好也跟着含笑点头:
“师侄是个懂分寸的。”
姜湖也不知道洪叔是真心话还是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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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回了浣纱峰。
苏秋夜行至堂前,霍然回首,目光捉住正小心翼翼打算溜回自己小院的姜湖:
“过来。”
姜湖打了一个激灵,也只好随着师父入了正堂,当即麻溜的烧水沏茶。
仙家茶汤,透亮颜色,泛着清香,递到苏秋夜的手边。
苏秋夜打量着献殷勤的弟子,忽的想起来这若是那坏家伙的话,这个感觉好像还真不错。
若是真的试探出来了,那也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只怕是这弟子摇身一变就要在这浣纱峰当家做主了!
她摆了这么久的师父架子,到时候如何自处,难道要雌伏低头?
“说说吧。”今日之错,毕竟不在姜湖,苏秋夜虽有问罪之意,但也不好让他直接站着或者跪下,看姜湖乖巧坐在下手,慢悠悠问道,“今日闹将这么大,意欲何为?”
“师父,蜀山危在旦夕!”姜湖脸色一沉,没了乖巧模样。
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心里还在幻想着自己和那坏家伙怎么论高低的苏秋夜,也吓了一跳,茶汤差点儿泼洒出来,端起来的茶杯重新放下。
登时没了半点旖旎心思,她秀眉微蹙:
“莫要危言耸听。”
姜湖摇头:
“弟子是不是说浑话,师父其实心中是有数的,不是么?”
苏秋夜稍稍沉默,倒是想听一听姜湖怎么想的,这个小妖反而是旁观者清,说不定能够提供新的看法:
“且说来听听。”
姜湖这几日心中就已经有所盘算,结合现实中对蜀山由盛转衰的了解,竖起来三根手指:
“蜀山之危,危在三也。
其一,外敌虎视眈眈。如今东海妖族一改常态,卷入中原战事,南疆妖族亦然早就已经和赵家有所合谋,更不要说北疆妖族这些年图谋南下、人尽皆知。
更甚至此次要同师父西行,调查彭州鱼家之事,保不齐还要把西方妖族牵扯进来,此妖族是敌是友,尚且不知。”
苏秋夜之前就有这方面的担忧,所以并未听出新意来,重新端起茶杯。
自己这个徒儿能够短短几日之内就看穿蜀山四面环妖的危险,是有几分眼力在的。
不过那又有何妨?千年来,蜀山一直是对抗妖族第一线的脊梁,甚至曾经几度被妖族杀到山脚下,但是依旧屹立不倒,今日之局面,放在这千年间各种险境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妖,杀干净不服气的,剩下的自然就知道低头做小了。
这蜀山,没有人比她更懂妖。
姜湖则接着说道:
“其二,人族各有主张。如今南方的天师道和青台宗已经崛起,虽然和蜀山并未兵戎相见,但是谁能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现实中的三大派最终还是在百年前王朝更迭之际选择了和平共处,不过这样的代价自然是蜀山从第一大派沦落为了三派之一,甚至经过百年消沉,已经是势力最弱小的那个了。
可以说蜀山独吞了恶果。
难道蜀山就心甘情愿如此么?
无外乎是形势所迫罢了。
如今姜湖站在蜀山的角度上,自然要把这件事抖落给师父听。
苏秋夜自顾自的喝茶。
但姜湖的声音并未停顿:
“青台宗和天师道到底还是中原宗门,这些年镇压南疆妖族,也曾经多次和蜀山并肩作战,想来不会轻易开战。”
中原各个宗门,沾亲带故、同气连枝,多半都有点儿亲朋好友关系,又或者师友指点的恩情,比如孙一平之父就和蜀山的洪驾风关系很好。
所以宗门利益诚然重要,最终选择的时候,也难免会尽量避免冲突,。
正因仙路苦寒,才更珍重人情冷暖、恩情道义。
这三家,怎么说也都是正道宗门。
平时的诡谲心思、相互算计,也都是牵扯利益罢了。
谁都不愿意对恩师故友拔剑相向、置之死地。
因而苏秋夜正想说一句:“这的确不用你担心。”
就听到姜湖话锋一转:
“倒是西边的瀚海佛国,多年来深耕西域,依靠和中原之间的黄沙戈壁,阻隔内外,自成一体,如今也已经发展数百年矣,谁又能知其没有将入主中原当成自己的目标?
又有哪个宗门,不想尝一尝当国教、承人间香火的滋味?”
被奉为国教,就意味着人间王朝将贵派认定为天下第一宗门,是正道魁首,到时候无论是组织正道各个宗门斩妖除魔,还是评判认定谁才是正道、谁又已经堕入魔道,自然有绝对的话语权。
再加上获取人间资源的优先权、优秀修仙种子也愿意选择最强宗门等等好处,即使是山上人,也不能对“国教”这个名号免俗。
“瀚海佛国”这四个字丢出来,苏秋夜慢悠悠品茶的动作终于不可避免的顿住,她忽的想起来现实之中,瀚海佛国的人甚至都已经深入南方,而且和青台宗发生冲突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这从西域而来的佛教宗门,自然和中原各个宗门之间谈不上什么人情交际,若是一言不合,是真的会动手的。
只不过现在就考虑瀚海佛国的事,是不是太早了?
现实中的瀚海佛国是又老老实实发展了百年方才图谋进入中原的。
不过······现实中如此,在梦境里不见得也会如此。
而且谁又知道百年之前瀚海佛国没有尝试着进入中原呢?
只不过有可能被青台宗给挡回去了。
毕竟青台宗和天师道能扶持赵家从江南世家一跃成为皇室,双方之间定然也已经达成了诸多相互依赖的协议,保不齐还相互捏着把柄,自然要联手对外。
那一场天下鼎革乱局之中,本来就有很多已经淹没在萋萋荒草之中的秘密,不为人所知。
而赵家皇室大概也是渐渐察觉到了昔年的掣肘都已经消失了,所以才会开始和瀚海佛国眉来眼去,意图引入瀚海佛国制衡青台宗吧。
百年前的事,谁能说得准······同样的想法,在苏秋夜和姜湖的心中同时泛起。
看来此次梦醒之后,要想方设法的调查探知一二了。
苏秋夜不再喝茶,说明心中已有所动。
姜湖了然,趁热打铁:
“其三,自然就是蜀山内部之纷争。唐家出身的长老们占据了山中不少堂口,且往往论事的时候同气连枝共进退。
这还只是在内门,必然有所收敛,尤其是唐千里本人执掌戒律堂,定然要以身作则。
因此在外门,情况只怕只坏不好。弟子此次自作主张,将那作威作福的唐家执事带到山上,让众人一观,自然也是为了告知掌门以及其余非属唐家的长老们,唐家势大,由此已可见冰山一角,因此不能无所作为了。”
“既已知群狼环伺,不可再掀起山中动乱。”苏秋夜之前不满的就是这一点。
性格使然加上个人经历,她本就不乐意看到派系内斗争不休。
而且唐千里这一系的长老诚然已经占据许多重要位置,但是至少现在所行所做,还没有什么大错。
至于外门和山下······说实话那都不算是蜀山的核心利益。之前很多长老其实也并非不知道唐家的人借着蜀山的名号狐假虎威,但只要供应资源和新的弟子不断,那唐家做的事多,也多吃多占,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底还是因为修仙的云巅之人,都不愿意招惹那一身铜臭。
姜湖却昂首说道:
“师父,世上坚固之城,素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苏秋夜这一次重新放下茶杯,一时默然无对。
姜湖正欲趁热打铁,苏秋夜却先开口:
“为师生性淡泊,不喜欢这种同门相残,你应该是知道的······”
“正因如此,才应该快刀斩乱麻,逼迫唐家有所收敛和退让,同时让掌门也能够借此机会推动对外门的调查清理。”姜湖微笑着说道,“师父若是愿意参与其中,自然是最好的,而就算不参与,那也无妨。
毕竟那红尘滚滚、铜臭浓浓,不好污了师父的眼。
我们不过是给了掌门一个借口,就算之后你我师徒抽身而出,掌门也不会就此了了。”
说得好像为师不愿意为派中分忧似的······苏秋夜在心里嘟囔一声,一时间有些纠结。
秀眉已经不由自主的蹙起。
“弟子方才所言,蜀山有三患,外患仍然首当其冲。尤其是西边既有可能有妖族,也有可能是瀚海佛国,在虎视眈眈。”姜湖见她不满和犹豫,话锋一转,“既然师父不愿卷入门中内斗,那我们师徒就好好调查此事,也算是为宗门分忧了。”
“如此甚好。”苏秋夜应了一声。
旋即她觉得不对劲,这浣纱峰,到底是谁做主啊?
姜湖倒没有觉得诧异,继续说道:
“当然,师父今天既然已经露面,而且此事又牵扯到弟子身上,所以师父之后不管不问也不妥,反倒是显得师父小题大做、行事虎头蛇尾。
师父也不想让蜀山上下认为自己做事全靠一时冲动吧?”
苏秋夜一时语塞。
今天被这个弟子忽悠着冲到剑坪上,的确是大意了······
不过苏秋夜也不想把唐家的执事扣在哪个山峰上。
既然怎么都会惹人非议,那直接在大庭广众下道明事情原委,请掌门最终决断,本就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所以就算是事情重演,苏秋夜十有八九还是会这么做。
只能说······这个弟子已经拿捏到了自己的行事方式。
这让苏秋夜有些不舒服。
不过转念一想,姜湖所作所为,除恶扬善,蜀山剑仙本就应当如此。
倒是自己纠结于会不会牵扯到蜀山内斗,反而不去考虑此事正义与否,落了下乘。
此时姜湖已经给出了不需要苏秋夜全力投入其中的方案,苏秋夜想通关窍,自然不会再做反驳:
“便依汝所言。为师会和几位相熟的长老商议,配合掌门整改蜀山乱象。”
所谓的相熟,自然就是蜀山中和苏家有关系的长老们。
若非有血脉联系,苏秋夜这性子,哪里来的朋友?
这也代表着苏秋夜默认了姜湖的建议,将会代表苏家逐渐参与到蜀山的具体事务之中,不能再让唐家独大。
但是这也等于苏秋夜从反对蜀山之中的内斗,变成了主动参与内斗的那一个。
这让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姜湖。
姜湖正襟危坐、目光清澈,颇为认真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宗门内事务,之前为师了解不多,现在也不好置喙。不过掌门定然会有所作为。
所以你我师徒接下来先处理好西面的事,也算是为宗门分忧。”苏秋夜缓缓说道。
姜湖很清楚,若是秦凇真的有平衡好宗门的能力,现实中的蜀山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不过若是眼前的师父真的是那位蜀山女剑仙的映射,那么或许自己现在在做的种种,真的能够改变蜀山。
毕竟那位女剑仙就是以只对外敌、不管内务而出名。
现实中若她真的强硬插手宗门事务,蜀山或许不至于堕落的如此之快。
“请师父放心。”姜湖起身说道。
“喵呜!”堂前响起一声猫叫,原来是小白猫,方才被姜湖放在院子里乱窜,此时已经窜到了门前。
估计是饿了。
堂上颇有几分严肃的气息一下子被这小猫软糯的叫声打破。
两道目光落在那白色影子上,都变得柔和。
姜湖赶忙说道:“余这就把她养在侧······”
“就养在这堂前吧。”苏秋夜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浣纱峰也该热闹热闹了。”
“喵呜!”似乎听懂了苏秋夜的话,小白猫一下子窜了进来,直接凑到苏秋夜裙子下面,来回打转。
苏秋夜蹲下身,依旧面色清冷,但是抚摸着小猫的动作,格外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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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师徒两人已各自打坐。
一道白烟钻出姜湖的玉佩,春晓绕着打坐的少主飞了两圈,欲言又止。
姜湖睁开眼,显然并没有入定:
“想说什么?”
春晓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床边,托着下巴昂头问道:
“少主为什么要帮助这个人族的女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