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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类似“传首九边”的这种操作,确实在第一次有切实效果。
看着被石灰腌过的脑袋,隔壁府县的官吏差役们,都不约而同地端正了工作态度。
对于侵占田亩的士绅豪强,或许朝廷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大多数处理方式也就是退田加罚钞,只要不作死,不带着自家家丁对抗朝廷的税卒,那么都是罪不至死的。
毕竟,朝廷清田的目的是为了从收取赋税的各个过程中抠出钱来,而不是把士绅们逼得造反,为了清田,不可能把所有士绅都逼到朝廷的对立面,执法肯定是个标准的尺度在里面的,那就是只清查和没收非法占有的田产。
但对于底层的官员、胥吏、差役、税官,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人,都是朝廷编制内的人。
所以朝廷平常可以不把他们怎么样,但眼下特殊时期要用重典,要从重从快处理敢糊弄朝廷的人,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太仓州。
姜星火和李景隆从南往北推进到了这里,大明虽然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布政使司府县的三级行政单位架构,但同时也存在着“州”这种东西。
当然了,跟汉朝的冀州荆州益州这种一级行政单位不是一回事,明代的州跟前代相比稍有不同,分为两种州,即直属于布政使司的“直隶州”和直属于府的“州”,前者地位相当于府而略低,后者地位相当于县而略高。
据所载,终明之世有府140个,“直隶州”20个,分属于南北直隶和十三布政使司,同时,隶属于府的“州”则有193个州,平均每个府下面都会有一个州当然,仅仅是平均而已,实际情况是有个府下面有两三个州,有的府可能一个州都没有。
太仓州的清田工作进行的颇为顺利,但又不那么顺利。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民田方面,离嘉定县非常近的太仓州的官吏差役们,已经被吓成了惊弓之鸟,所以老老实实地配合了清田工作。
同时,太仓州民间没什么像样的士绅豪强,这地方土地肥沃程度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沿海地区,都是军田。
而这一点,也就是为什么说“不那么顺利”了。
因为有些人的手,不仅伸到了常熟县肥沃的田土上,还顺手伸进了太仓州旁边的镇海卫。
太仓州旁边西北东南走向,这里驻扎着明军的镇海卫。
姜星火和李景隆行动力拉满,从嘉定县朝发夕至,直接就过来了。
“好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之前只在五军都督府的档案里见过。”
李景隆骑在马上,看着镇海卫城啧啧称奇。
“有说法?”姜星火问道。
“有。”
“这不是一个满编卫,从五军都督府的档案上看,现有官兵5300余名。”
李景隆娓娓道来:“镇海卫城建于洪武二十年,大明一共有两个镇海卫,一个就是这里的,另一个是福建的,那个是江夏侯周德兴筑造用来备倭的。”
“原来如此。”
姜星火观察了一番,点了点头,李景隆记忆力确实好,不愧是能带六十万大军的男人能不能打赢两说,就说这调度和统筹能力就不一般。
而就在两人城下逗留之际,镇海卫城的城门却迟迟不开。
“尔等何人?竟然胆敢擅闯镇海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穿着铁甲的将领走了出来,来到了城楼上,他脸色冷峻,目光冰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通传国师和曹国公抵达视察的信使,早就出发了,而且不止一拨,是两拨,以一个小小的镇海卫,不说出城十里相迎,那也该早早地在城门外恭候,怎么敢如此托大?
换句话说,哪怕是镇海卫指挥使,官阶距离姜星火和李景隆都差的远,谁给他的胆子?
如果不是别人给他的胆子,那就说明镇海卫,有某些不敢让姜星火和李景隆看到的东西,这是在硬着头皮阻挠,,要是真想送走他们,那恭敬地带他们来看,然后送上礼物,也许就可以指望他们走马观花地看看就走了,这才是正常的接待方式。
给姜星火和李景隆下马威,你的脑袋是不是嫌长得太高了?
姜星火和李景隆的马匹就停在镇海卫城城下,李景隆身边的家将曹阿大勒马向前,凌空挥了一鞭,怒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曹国公视察防务,你也敢拦?滚下来!”
这是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曹国公这个名号,可不简单啊,这位可是皇帝陛下指定的百官之首!
中间似乎有什么信息差,那铁甲将领一怔,旋即下了城来。
这铁甲将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几眼,等看到李景隆正脸的时候,心脏猛地缩紧了。
“真是曹国公!”
“不错,的确是本国公。”
李景隆微微抬头,一脸的淡然,仿佛根本就没有把这名铁甲将领放在眼里。
铁甲将领哭丧着脸,连连行礼认罪,但让人奇怪的是,他就是没让开道路。
“既然知道是曹国公当面,那为什么不让开?”曹阿大厉声问道。
“没有接到命令。”
铁甲将领的回答让姜星火觉得非常奇怪。
没有接到命令,是没有接到姜星火和李景隆来这里的命令,还是没接到放他们进去的命令?
如果是前者,那么信使显然出问题了,如果是后者,谁敢下这样的命令?
亦或是,兼而有之?
毕竟前面两拨信使没回来就已经引起他们的警惕了,好在身边的军队足够多,也足够精锐,所以姜星火和李景隆才直接来镇海卫一探究竟。
“命令?”
李景隆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双龙金符牌,举起来晃了晃,道:“这就是命令,接到了吗?”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明初,跟以前的朝代一样,军中都是用符牌制的,有金龙符牌,也有镀金符牌,还有素银符牌,根据武官的不同级别,老朱发了好几千个,而李景隆手里拿的就是最高级别的,他的符牌在一些细节上还跟其他国公不一样,属于是私人订制款,见了这块符牌,就已经能表明身份了,而且这块令牌就足够下令了。
而这位铁甲将领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奇怪,就好像在等李景隆表明身份一样,他长舒了一口气,赶忙让开路,恭敬地说道:“末将参见曹国公,不知国公驾临,失礼之处请国公海涵,请国公随末将进城吧。”
姜星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人,就像是接了上级发布的不得不完成的得罪人任务,而在走完流程以后,一副自己终于解脱了的样子。
“嗯。”
李景隆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队伍,昂首阔步走入镇海卫城。
镇海卫的城池不小,但因为靠近海边,所以土壤并不肥沃,哪怕是城里各家前的自留地,甚至还有很多地段还荒芜着,显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耕耘,这种状况,在镇海卫城内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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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军户并不全是当兵的,反而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之类的家属,他们的营养情况并不乐观,很多人面有菜色并且不良于行。
这种情况显然是非常不正常的。
毕竟,太仓州东面的土地,都是镇海卫的军田,而且镇海卫就守着长江出海口,别的不说,最起码鱼虾这类肉食是管够的,朝廷确实有禁止捕捞的规定,但活人不可能被尿憋死,这种规定根本不可能严格落实到卫所这里,君不见崇明岛上的崇明沙所顿顿大鱼大虾?
姜星火和李景隆骑着马,一边慢悠悠地沿街行走,一边品评着街上的风俗物事。
“这里的军户,饿的不像样子啊。”
行走了半响,姜星火忍不住感叹道
李景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等到了城中指挥使的地方,铁甲将领如释重负一般与二人分别了。
指挥使衙门中,镇海卫的指挥使叫做王文,他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孔武有力,脸颊上留着一圈络腮胡,面相威严,看起来是一位颇为沉稳的人物。
他正在指挥士卒,烧毁着什么。
忽然,他抬起头,望向远方。
“指挥使,曹国公来了,同行的应该还有国师。”
王文眯了眯眼睛,露出警惕的表情,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从他的胸膛中涌起。
他无视了李景隆派来的两拨信使,故意让铁甲将领去拖延时间,可还是来不及了。
“不要烧了,烧不完的都倒入海里!”
无可奈何之下,王文只得去迎接两人。
“这是烧什么呢?隔着老远就见好大的烟气。”
王文陪笑道:“烧木炭呢,这些天太冷了,最近刚放晴,,不知伱们到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无妨。”
李景隆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身旁的姜星火:“国师也在此,王指挥使,不介意让你的属下暂避吧?”
王文看了姜星火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的光芒,但却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不介意。”
跟军队交涉,李景隆出面比姜星火好使的多,所以姜星火刚才并没有喧宾夺主,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姜星火的分内之事了。
大门一闭,曹阿大则带着一众甲士,警惕地守卫在门外。
大队士兵已经进城了,虽然镇海卫的态度很奇怪,但在这里地方,倒是不虞真出什么事。
屋内只有寥寥几人,姜星火吩咐道:“把镇海卫所属军田的资料拿出来给我看看。”
“是,国师大人。”
王文早有准备,很快就让人把资料文书拿了过来。
姜星火接过来,随便瞟了一眼这些册子,随后便翻了一册出来,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着。
过了片刻,姜星火合上了册子,将它放到了旁边,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镇海卫城多久了?”
王文连忙拱手说道:“回禀国师,在下王文,来镇海卫城十七年了。”
姜星火点点头,十七年,那就是从镇海卫城建立就来了,按他的岁数看,不像是二十岁就能凭借战功当指挥使的人,所以多半是父死子继。
随后出乎王文预料,姜星火和李景隆并没有对信使被扣留的事情发难,而是让王文把镇海卫其他的中高级军官叫过来问话。
镇海卫虽然不满员,但在编制上跟明军其他卫并没有区别,设有左、右、中、前、后共五个千户所,标准编制是1120人为一所,120人为一个百户所,百户所下面则是设总旗2个、小旗10个。
而在军官方面,除了王文这个正三品指挥使,卫城里的中高级军官还包括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从五品的卫镇抚,这些军官一般来讲,也都是世袭的。
不过姜星火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虽然有人在王文口中生病不便来,但李景隆还是让曹阿大带兵把所有镇海卫的中高级军官都“请”了过来。
而这里面,果然有王文不愿意让其露面的,这也是王文之前扣押信使的原因,就是为了给各种准备争取时间。
其中就有一位卫镇抚是从吴淞江所升任的,而吴淞江所和宝山所,之前因为靠近松江府,所以都抽调参与过江南治水的行动,这人姜星火虽然叫不出名字来,但是打过几次照面,脸还是认识的。
“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回禀国师大人,卑职今年刚调过来镇海卫的。”
“喔。”
姜星火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镇海卫城的情形,你了解多少?如实说。”
“国师真想知道?”李镇抚反问道。
“当然。”
“那求国师和曹国公保我,我若是说了,镇海卫定然待不下去了。”
李景隆轻笑一声,只道:“莫说是保你,你如实道来,便是调去别处升你做个同知、佥事也是寻常事,真有重要情报,国师和我高兴了,赏你个指挥使又有何难?”
看着这两尊大佛亲口许诺,这位李镇抚终于放下心来,如实把镇海卫的种种内幕供了出来。
不听不知道,一听还真是足够触目惊心。
怪不得镇海卫上下之前那般怪异,原来是担心盖子捂不住了。
姜星火直接把手里做好的册子扔到一边去了,这些都是精心编好的,跟实际情况肯定不一样。
根据这位李镇抚的口述,镇海卫的军田,虽然还挂在各军户的名下,但实际上有百分之六十都被侵占了,而其中除了各级将领瓜分的,剩下的大头,大约百分之三十五,而且是镇海卫土壤情况较好的地段,是被漕运总督、隆平侯张信吞了。
这些军户,在实际上沦落为了张信的佃农。
而镇海卫的将领们,也通过这种利益输送,获得了张信的庇护,有了靠山。
而且由于镇海卫直接把守着长江入海口,有自己的船队,所以平常还会帮助张信干一些漕运转出来的走私生意,将领们可以说挣得盆满钵满。
正是因为双方的利益高度捆绑,所以镇海卫从指挥使王文到下面各级将领,都默契地选择了捂盖子,而因为他们的手段并不高明或者说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对劲。
“有意思了。”
李景隆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打算怎么办?”
姜星火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景隆,沉声说道:“先控制住镇海卫上下,带的人够吗?”
李景隆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不难,中高级将领都在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拿下他们其他人不会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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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有任务。”李景隆指了指李镇抚。
李镇抚闻言,立刻道:“请国公吩咐。”
李景隆笑着说道:“你的任务简单,就是控制住镇海卫其他的底层军官,然后等我们召集的时候说句话。”
李镇抚立刻点头应允,然后又说道:“这个没有问题,但是王指挥使怎么办?”
“这你就放心好了。”
姜星火淡然说道:“若是不反抗那就绑起来,若是敢反抗,杀了便是了。”
李镇抚骇得手指头都在抖,虽然自己刚才有借刀杀人的心思,不然也不会说这句话,但凭着自己没什么实据的三言两语,这位人狠话不多的国师就要把正三品的指挥使杀了?不怕自己撒谎杀错吗?
这其实是李镇抚多虑了,只是他的层级所了解到的信息,跟姜星火有信息差而已。
姜星火当然不可能靠着他的口供杀人,在来之前,锦衣卫和税卒卫都已经大概探查、了解到了镇海卫的一些情况,这里面的猫腻是显而易见的,而不管怎么说,既然王文都这个敷衍态度了,,官阶很高吗?
李景隆哈哈一笑,然后拍了拍李镇抚的肩膀,说道:“你放心,镇海卫不过是小事罢了。”
李镇抚连忙躬身说道:“卑职明白。”
“嗯!”
李景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好了,现在没你的事儿了,你先歇着等命令吧。”
李镇抚站起身,拱手告辞。
等到李镇抚走出房间,李景隆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冷厉的寒芒,嘴角勾勒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张信,哼!”
“这一次,我一定要把镇海卫收拾清楚。”
李景隆低声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表情。
平日里,哪有这般名正言顺地搞这些他看不顺眼的人的机会?但现在张信忘乎所以,主动把机会递了过来。
实际上李景隆一点都不奇怪,是真的不奇怪,因为历史就是轮回,人们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就是学不到任何教训,在洪武朝,李景隆亲眼目睹了那么多公侯被卷入一场场大案里,最后粉身碎骨。
那些洪武朝的公侯,哪个不是战功赫赫?哪个不是得到皇帝的喜爱?可最后呢?
李景隆深知,皇帝的喜爱都是一时的,如果真仗着功劳和恩宠飘了,那么离死也不远了。
论起多疑残忍,朱棣比不上朱元璋,但也绝非什么良善之人,所以张信这种行为,在见识过太多庙堂风波的李景隆看来就是作死。
说到底,张信在五年之前,也不过是一个北平行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罢了,充其量刚刚踏入高级将领的门槛。
所以新贵骤起,一跃超过了他的老上司镇远侯顾成,张信不膨胀才是怪事。
镇远侯顾成那是跟着朱元璋从开国就开始南征北战的,完整地经历了血腥的洪武朝,人家就很低调,可张信忍不住。
而有了常熟县的非法占田,再有了镇海卫的这些更恶劣的证据,张信或许弄不死,但是失势是必然的,出了这档子事,就算他给朱棣挡过原子弹,也不可能再让他在漕运总督的位置上待着了。
“你们干什么?”
外面传来了惊呼。
士卒们得到了李景隆的命令,直接把这些镇海卫的将领给扣押了下来。
王文大怒道:“混帐东西,你们胆敢袭击镇海卫的将领?你们这是造反吗?”
李景隆这时候走出来呵斥道:“王指挥使,你这话问的有意思了,镇海卫不是国朝的吗?五军都督府军令在此,到底是谁想造反?”
李景隆手里的军令,当然是他用自己名义签署用印的,可王文能说什么呢?
五军都督府各自有辖区,而中军都督府负责执掌南直隶各卫所、河南都司、中都留守司,那李景隆的全部称号是什么?曹国公、柱国、特进光禄大夫、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五星上将。
淇国公丘福调任后,李景隆就是中军都督府的最高长官,就是王文这个镇海卫指挥使顶到天花板的上司,他能说什么?
“这”王文语塞。
这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啊,但是王文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只是觉得这么多镇海卫的将领被控制,镇海卫上下肯定会有不满的,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但其实王文也清楚,、隆平侯张信干的事情,两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镇海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先给我闭嘴。”
李景隆看都懒得看他,直接吩咐道:“统统拿下,严加看管,待会儿再拖出来。”
“国公,您这是?”
李镇抚都傻眼了,这么雷厉风行的吗?
李景隆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李镇抚,淡淡地说道:“李镇抚,现在该是你发挥的时候了。”
说罢,便令众人召集镇海卫的军户。
不多时,便有大量军户聚集到了外面的校场上。
这里本是练兵、阅兵用的地方,这时候用来开会再合适不过。
李景隆开宗明义之后,让李镇抚上台揭露王文等人的罪行。
台下面有菜色的军户们一开始还不相信,谁也想不到,王文这个在镇海卫横行霸道了十几年的混世魔王,竟然就这么栽了。
这个消息逐渐传开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王文是什么人?从他爹当指挥使的时候,就是土皇帝,他就是镇海卫这地头的土太子,他豢养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凶悍无比,在他手下当差的人,哪一个不是心肝颤栗?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把王文打落成了凡人。
王文在镇海卫内的地位,本来如同一座大山,可大山一旦倒塌之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威慑力了。
不过没人能没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这让镇海卫的军户们都感到很震惊,不过震惊归震惊,很快也就释然了。
王文的脸色苍白,他颤声说道:“国师、国公,卑职没做过那些.”
“你还想狡辩?你以为我们不清楚镇海卫的情况吗?”
有些话姜星火不好说,但李景隆却能给他当嘴替。
李景隆冷笑了一声,然后又说道:“还是你想说,你觉得你身后的人能保你?告诉你,在本国公面前,他还不够格!”
王文顿时哑口无言。
李景隆继续说道:“你以为上面身后有人能偏袒你王文,就这么容易糊弄过去?这几年,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加肆无忌惮,你是自己在找死。”
“国公,卑职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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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哭丧着脸喊冤,但是很快就发觉,在国师姜星火和曹国公李景隆这样两位权倾天下的大佬面前,自己的辩解,显然是没什么用处的。
“你们都是些什么货色,想必自己心里更清楚,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不过是棋子罢了,现在老实交代,还能从轻发落。”姜星火淡淡地补刀道。
王文张口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真不能给镇海卫留下一条活路吗”
李景隆眼神锐利地盯着王文,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李景隆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是不想说,也不用瞒我,我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些年来,你们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们的所作所为,足以把你千刀万剐!”
“国公.”
王文脸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无了。
李景隆的手轻轻一抬,喝斥道:“面朝这些军户,跪下!”
王文闻言,身体僵硬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李景隆的声音越发严厉了几分,喝道:“跪下!”
而这时台下全程听闻了这些军户,不知道谁第一个发声,也跟着山呼海啸般喊了起来。
“跪下!”
王文不敢违逆,强撑着膝盖,一步步地挪到了地上。
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不甘。
竟然要逼他下跪,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受此羞辱!
“啪!啪!”
台下竟然有个少年忍不住跳了上来,抽冷子给了王文俩嘴巴子。
两记响亮的耳刮子抽在王文脸上,直接把王文抽懵了,一时间竟忘记了反应。
“我们是镇海卫的军户,不是你的奴隶!”
台下群情激奋,越来越多的罪状被说了出来。
“国公,国公,您听我说,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啊”王文拼命地喊着。
“闭嘴。”
李景隆瞪了他一眼:“今日先不杀你,留着你作人证用,否则你这种蛀虫早该死了。”
姜星火转过身,向着士卒们招了招手:“都拖下去吧。”
王文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浮现出惊慌失措的神色,这位镇海卫的指挥使,竟然被士卒们用绳索给套了起来,像是捆过年的猪一样,拉着往外走。
他拼命挣扎着,嗓音嘶哑,几欲哭出来,却根本没什么用处,很快就被拖走了。
李景隆心满意足地把现场的主导权交给了姜星火。
姜星火看着台下群情激奋的军户们,示意他们安静。
随后,姜星火说道:“大家今天这样的原因,其实不说也知道,不是咱们镇海卫没有足够的田地和粮食来养活,而是被王文这样的祸害给瓜分了,甚至借以向更上级献媚。”
姜星火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咱们镇海卫有着如此多的良田,若是好好打理,再用上化肥,每年的产量可观,但是这些田里的庄稼收获的粮食,却都被王文这些人给拿走了,半点都落不到寻常军户手里,明明是给朝廷当兵,却成了佃农,这是因为过去管理失察,这才让王文等人有机可趁。如今,王文的恶行败露了,朝廷不能坐视不理。”
“国师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台下,一个士兵站了起来,瓮声瓮气地问道。
姜星火看了看台下那名士兵,沉声说道:“今天的事,必须要尽快解决,不然后患无穷,不仅会影响到整个镇海卫,甚至会影响到朝廷,所以从今天开始,镇海卫重新清田,你们可愿意毫无隐瞒地配合?”
“愿意!”
台下众人毫不犹豫地答道。
姜星火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今天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军户,都必须要到城外集合,一个也不许漏掉,谁要是落单了,或者没有去军营,清退回来的田,可就没他的份了。”
人群的激动被点燃了,姜星火的眼光扫过所有人,沉声说道:“王文已经暴露,镇海卫已经有了重回正轨的机会,所以这件事,不管是谁,都要配合工作,把罪证定死了,让这些人再无翻身的余地,我们要让世人都看清楚,咱们镇海卫的这次行动是正义的,王文等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蛀虫,是他们害了镇海卫的军户,同时这件事也要上奏陛下。”
姜星火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引得军民共鸣。
这时候,一名年长的军户,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国师,卑职有话想说。”
“说。”姜星火的语气温和,不疾不徐。
“王文罪行累累,不杀实在是不足以平民愤。”
“对!”
年长的军户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军户附和起来。
这些军户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对于王文等人给他们的压迫,却是最直观的感受,所以他们非常支持这种做法,而且他们都是从小生长在这里,没那么多大局上的考量,只是觉得,这时候杀了最解恨。
军户们纷纷表态,很快就获得了所有军户的一致认同。
“杀了王文。”
“诛他九族!”
台下群情激奋,军户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让姜星火欣慰不已,不由得暗暗高兴,看来,这一次镇海卫的危机,是解除了。
姜星火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喜悦,说道:“大家放心,朝廷绝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定会让王文等人明正典刑,不过,此事非比寻常,清田需要大家协助,只有拿到切实的证据才可以。”
这一切,说到底还是要从军田上清理。
镇海卫,其实从人口和军田面积上看,养活这些人是绰绰有余的。
在大量军户的积极踊跃参与下,镇海卫下面所属的全部军田,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就很快地清丈完成了。
清丈军田得到的数据,跟李镇抚口中的数据肯定是有些出入的,但整体来上来看,出入不算大。
姜星火本以为,这种把军户直接驱使当做佃农的情况,只在明朝中期才开始出现,中后期卫所制才彻底糜烂,可如今看来却是想简单了,镇海卫建立不到二十年,就已经成了这样子了,这还是在南直隶,算是大明的统治核心圈,其他地方真不敢想象是什么样子。
所以说,靖难之役只是在客观上加速了明军军制从卫所制向募兵制的转型,根本就不是主要原因。
而拿到了切实证据,重新把所有田亩,按照本来的分配,还给了军户们以后,姜星火等太仓州的清田也完成,与李景隆一道北上常熟,在这里,他们就将拿到足以扳倒张信的所有证据。
去年从两淮盐使司贪墨案里逃过一劫的张信,这次算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