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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之隔,扬州府。
扬州作为此时漕运江北段的起点,可谓是繁华无比。
都察院和锦衣卫这次联合办案,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这对永乐帝座下鹰犬齐齐出动,足见规格之高。
不过秉持着“悄悄进城”的原则,不管是都察院的还是锦衣卫的,都没有穿官袍,而是便装打扮。
从南京顺江而下到不远处的扬州,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工夫,倒也方便得很。
“这城还挺挤。”陈瑛仔细端详后说道。
“确实。”
纪纲接话道:“扬州城只有南京城的五分之一大小,这么点的城池里,挤了四十万人,能不嫌挤吗?”
两人坐在船上,正从东门到小秦淮河一线穿行,这里两岸房屋极其密集,甚至有的房屋半居河中,半在岸上,外围花架,中设窗棂一路上透过房屋也可以看到岸上不同规格的巷子和街道,最窄的仅有一两步,最宽的也就五六步的样子,而这种小巷子在扬州城里有六百多条,所以扬州城也有“巷城”的叫法。
不仅陆路密集,水路也密集,两侧全都是以船为家的百姓,像是后世两侧停车把路都给占了的车道一样,船只只能被迫从中擦身而过。
“这么点的河道,一年要过三百万石漕粮,真是不敢想象。”
“十条河呢,南北向六条河,蒿草河、二道河、头道河、玉带河、小秦淮河、城北古运河;东西向四条河,邗沟、潮河、北城河、城南古运河。”
饶是如此,陈瑛还是不太能理解这种庞大运输总量与狭小运输通道之间,是怎么达成奇妙平衡的。
“张信在哪?”
“瘦西湖别业。”
扬州城池里,如果非要严格划分一下区域的话,大体可以分为盐商聚集区、商业市区、衙门办公区、官吏居住区、百姓居住区、园林别业区等等。
除了田家巷市、井巷口市、钞关市这些沿路所见的集市,顺着河行船,陈瑛和纪纲两人所见最多的就是与寻常百姓家截然不同的豪华别业,这些园林别业往往与河湖、山林相结合,哪怕仅仅是惊鸿一瞥,也足见其中匠心。
作为漕运总督,张信所居住的别业,更是瘦西湖中风景最好的位置。
当大队便装锦衣卫迫近的时候,张信正在别业中视察今年上半年的敛财成果。
别业占地约一千多亩,前院是会客厅和书房,中院是卧室和库藏,后面是几处花园,前后院外面还有不规则的廊道,沿湖畔一侧修建着凉亭,就连厨房都有大小七处,分别供应着别业内不同等级的人用餐。
除了这些,临湖还建了一座湖心岛,湖心岛上有小阁,上下中三层,中层是供奉佛龛,上层凭栏望水,专门供待客之用,除此之外由于湖心岛位于瘦西湖中,还有一个小型码头,码头上面搭建了短短的木质简易栈桥,看上去倒是颇为幽静。
而连接湖心岛的,却是一座直通的长长拱桥,这座阁楼,是张信在扬州最喜欢待的地方,也是他的私人领域。
此时张信正脱了鞋袜盘坐在蒲团上,听琴师弹琴。
而这时却有人大煞风景地打扰了张信。
“侯爷,不好了!”
张信睁开眼睛,蹙紧了眉头看着来人:“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侯爷,有大队锦衣卫闯进来了!”
“什么锦衣卫?”
张信眉头皱的愈发厉害:“扬州什么时候有大队锦衣卫了?”
那人急的满头大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侯爷,不知怎么回事,这些锦衣卫忽然闯入别业,护院家丁根本拦不住,还有许多人在搜查侯爷您。”
“哦?”
张信闻言,眼中寒芒一闪:“竟有此事!”
张信虽然现在持宠而骄的厉害,但其人毕竟是武将出身,还是有几分勇气的,此时并未逃走,而且觉得自己是漕运总督,如何能让一群锦衣卫肆意妄为,而且还在他的别业里把他抓走?
这些人胆子可真不小。
“去看看。”
说完,张信站起身,赤着脚穿上鞋,随手披上外衫,径自走下湖心岛的阁楼。
“侯爷,小心啊!”
那人见状急忙提醒道。
张信摆了摆手,拎着墙上架起来的刀,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本侯还怕了这区区锦衣卫?”
别业里面一片混乱,大队锦衣卫撕下了伪装蜂拥而入,开始搜查,一个个屋檐下,对着一间间房屋挨个破门。
这些锦衣卫都穿着飞鱼服,看上去很威风。
张信刚走出湖心岛,立时便有一名亲信快速迎了上来,抱拳施礼道:“侯爷,锦衣卫在找您。”
张信目光环顾周围,只见别业内的仆从、侍女都躲避着自己的视线,有人甚至都已悄悄溜掉了。
张信微微颔首:“召集人手,带本侯去瞧瞧。”
“喏!”
很快,守护张信安全的甲士开始集结。
虽然民间有“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的谚语,但大明制度,勋贵之家是允许合法拥有一定数量的甲胄的,这个数量根据爵位不同而不同,从数十人到百人出头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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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甲胄的装备者,属于勋贵的亲兵,平日里养在府里,战场上要跟着主家一起上阵,源自于明初洪武开国时各将领的私人部曲,朱元璋将其极大削弱又保留了极少的一部分。
这些披着扎甲的甲士带着刀盾列阵向前的时候,持刀的锦衣卫们也有些慌乱了。
他们此行前来,最多就带了些手弩,连牛皮甲都没有。
若是真起了冲突,说不得锦衣卫们真就要用人命去堆了,不然根本奈何不得。
陈瑛和纪纲交换了一个眼神,还好他们还有备用计划。
“不知诸位来本侯府上有何贵干?”
张信看着眼前的锦衣卫,道。
纪纲排众而出。
“本指挥使奉命缉拿嫌犯,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张信脸色一沉:“如果本侯没记错,这里是本侯的别业,不是诏狱。”
这时候陈瑛干笑了一声,走了出来。
“隆平侯,谈谈吧。”
“陈宪台。”
张信眼皮抬了抬,同意了陈瑛的提议,而陈瑛也不畏惧,跟着张信往后面走去,二十几名甲士让开了道路。
后面是一处小院。
小院位于别业后部正中央的位置,周围是一圈环绕的围墙,整栋楼都由青砖砌筑而成,楼外有庭院,有假山,还有一座假山后的小池塘,小池塘里面养着各色的鲤鱼。
在这栋楼的四角,还分别栽种着几株陈瑛叫不出名字的树,长得颇为茂盛,绿油油的叶片,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闻之陶醉。
“这里真是好地方啊!”
看到这里,陈瑛感叹一声,目光中满是欣羡。
“陈宪台若喜欢,我送你一座。”
张信笑道。
“不必了,没这命。”
“好吧,那就随你的意吧。”
张信微微摇头,其实一开始他也觉得自己一个武将,也不是贪图享受之辈,应当沙场立功,他也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可这些东西,明白归明白,一旦安逸的生活过上了,钱帛田宅不断地置办,真就停不下来了。
陈瑛看着院子里的桂树,眼珠一转,问道:“这桂树,是隆平侯弄的吗?”
“对。”
陈瑛赞赏一句:“桂花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在秋天的时候,更是好得不得了,可惜现在不开,否则的话,咱们倒是可以一边吃酒一边赏花。”
张信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问道:“陈宪台不愧是被诸公称为口蜜腹剑,此时说着吃酒,怕是心里想着如何拿本侯去踮脚升官吧?”
陈瑛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张信扶着刀,斜睨着陈瑛:“可惜,就凭你们,还弄不倒本侯。”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来。
“陈宪台,伱可识得此物?”
陈瑛瞥了一眼:“丹书铁券,如何不识得?”
洪武开国,朱元璋用大明律规定了丹书铁券的颁授对象仅限于立有军功被封为公、侯、伯的勋臣,而明代的丹书铁券分为七等,其中公爵分为一等,侯爵分为二等,伯爵分为三等,各等铁券大小不一,最大的公爵一等铁券高一尺,宽一尺六寸五分,其他各等铁券大体是每等在高和宽两方面都递减五分,最小的伯爵二等铁券高七寸,宽一尺二寸五分。
所有的铁券都是一式两件,一件授予获赐者,另一件藏于内廷,在需要查验时,只要将它们放在一起,便可真伪立辨。
洪武三年的时候,朱元璋大封开国功臣,李善长、徐达、李文忠等三十四人都被赐予丹书铁券,而永乐元年,朱棣也大封靖难功臣,同样发下去了二十六人份的丹书铁券。
与前代相比,明代丹书铁券的券文已有明显变化,一是谋逆不宥,只宥其他死罪;二是免死只限本人,子孙不免死。
张信嚣张就嚣张在这里。
“本侯有丹书铁券,既未谋逆,不过是置办些产业,你能奈我何?”
就在此时,院外一道不屑的男中音传来。
“这玩意我家里有好几块留着吃灰呢,若是隆平侯以为光靠一块丹书铁券就能横行天下,那洪武朝那么多公侯,岂不是死的太冤枉了。”
张信抬眼一看,却是李景隆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而在他身后,黑压压的甲士已经彻底包围了院落。
李景隆带的兵马,自然就是陈瑛和纪纲的备用计划了。
作为此次江南清田的典型,张信是一定要被吊起来当靶子打的,所以抓捕张信归案,也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
为此姜星火特意让最能镇得住场子的李景隆亲自前往。
张信面色阴沉:“曹国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曹国公要跟陛下作对不成?”
李景隆嗤笑一声早有准备,袖子抖了抖,从中滑出一道圣旨。
“隆平侯张信接旨。”
张信心头咯噔一声,却没有半点犹豫,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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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隆平侯张信,不知礼节,恃宠而骄,肆意妄为,荼毒黎庶,今去漕运总督之位,押解入诏狱待审。钦此。”
张信膝行上前几步,双手呈接圣旨。
这道旨意,就算张信想推脱,也是没有余地的。
“隆平侯,你可还有异议?”
李景隆笑眯眯地看着张信,这句话是他代表皇帝问的。
张信摇头:“臣无异议。”
李景隆笑道:“那就请隆平侯即刻启程吧!”
他随即转身吩咐道:“来人!”
院门外的锦衣卫应诺了一声,自有马车备好。
“这是为隆平侯准备的,你们将隆平侯送去南京即可。”
李景隆看着张信:“隆平侯,我劝你还是不要抵赖的好,你的罪名现在罪不至死,可要是冥顽不灵,那真就说不准了。”
这时候几个锦衣卫想要上前按住张信,张信却一手攥着圣旨,一手拔出刀来。
“你们谁敢?”
张信眼睛眯缝了起来,杀气涌动,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他。
后面的锦衣卫上前几步,手中的手弩和手铳指向张信。
纪纲叹了口气:“隆平侯,你这是逼我动手啊!”
“哼!”
陈瑛也冷笑道:“隆平侯你想要造反吗?”
“哎,别动刀动枪的。”
李景隆这时候反而笑道:“来,本国公亲自送隆平侯上路。”
说罢,走上前去按住张信的手,又附耳说了什么。
“我娘真是这么说的?”
“老夫人亲口交代,不信回南京一问便知。”
张信一声长叹,这才“哐当”一声弃了刀。
虽然张信这人脑子不多,性格是标准的小人得势后的飞扬跋扈,可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妈妈的话。
隆平侯张信被解除了漕运总督的职位,押解进南京诏狱受审,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很快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姜星火也不再忍耐,去年两淮盐使司盐税贪墨案没做到的事情,这次一并就做了。
不仅漕运系统被大整顿,而且左右参政、左右参议全部去职,原布政使平调到湖广当布政使,从内阁出来的黄淮则转了一圈调回南京,姜星火则把自己考察过后信任的优秀官员,安插了几个到黄淮布政使司的中高层。
最关键的是,正在路上的朱棣,批准了姜星火的举荐,跟姜星火有过合作的平江伯陈瑄,被从北面调了回来,担任新的漕运总督。
这样姜星火对地方的影响力,就从江浙扩大到了黄淮中原。
除了这些庙堂上的事情以外,隆平侯张信的倒台,同样意味着清田工作在高层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公开的阻力。
勋贵们该退的田都退了,而文官们即便有些人在老家的田产利益受到了影响,眼见着备受恩宠的张信都倒台了,原本叫的欢的,这时候也是一声不敢吭。
张信这种侯爵加漕运总督,不仅是宠臣勋贵,还是地方实力派,因为阻挠清田,都被姜星火毫不留情地除掉了,还有谁敢当出头鸟?或者说,还有谁觉得自己比张信还有实力,还更得圣眷?
张信的倒台,给予了所有反对清田的人充分的震慑。
这些保守派的文官,开始重新审视起了姜星火的力量。
哪怕是隆平侯张信,因为阻挠了姜星火的变法,都说丢官就丢官了,这种像是随手拍死苍蝇一样拍死一个顶级国朝大员的能力,实在是让很多人不寒而栗。
经此一事,姜星火的威信无形之中大涨,这肯定要充分归功于张信这只被当做“杀鸡儆猴”里的“鸡”。
既然高层的阻力都没了,那中下层更不是问题。
对于江南四府的胥吏,姜星火一手提着血淋漓的屠刀,另一手则给予了足够的利益。
胥吏们既畏惧砍脑袋的下场,不敢不认真公正地清田,又觊觎士绅地主们的家产和从吏变成官的前途,所以同样掀起了一股检举之风。
姜星火说话是算数的,只要这些胥吏检举士绅地主的“投靠”问题属实,那么在送士绅地主全家充军流放的同时,士绅的土地和钱帛也会分给检举的胥吏一部分,至于剩下的,则在退还给农人后,全部归公。
苏州府的胥吏们在确认不仅有土地钱帛可以瓜分,而且还能进大明行政学校,以后能当官之后,马上就从一开始的犹犹豫豫,化身成了嗅到鲜血的狼群,对于士绅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利益施舍者,开始了疯狂的撕咬。
大量的士绅被检举,很多胥吏从中获得了原本努力半辈子也获得不了的利益。
而随着苏州府士绅们破家荡产,消息像是龙卷风一样,传到了周围的府县,士绅们见到姜星火玩真的,见到这些原本跟他们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的胥吏差役,开始背叛他们,开始向他们的后腰捅匕首,都再也坐不住了。
被检举,那是要全家的命。
自己主动自首,那只需要把“投靠”的田还给农人,损失的只是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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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因此,士绅地主纷纷向官府自首自己的不法行为,一时之间成为了风潮。
而且一个个生怕自己交代的不够彻底,生怕自己还有遗漏,甚至还有多退田产的,只求自己不被盯上。
姜星火的外号,也顺理成章地多了一个,变成了“姜阎王”。
那些无处不在的税卒,自然就成了“姜阎王”手下的“小鬼”。
被士绅们恨得咬牙切齿,姜星火并不在乎。
倒是很多府县的胥吏,发现士绅们都自己主动交代了,自己手里的哪些“秘密”换不来利益了,反而纷纷咒天骂娘,怨恨起了士绅们。
苏州府长洲县乡下。
姜星火特意来到了姚广孝的老家,他的姐姐和侄子还在家里。
姜星火拉着老和尚的姐姐正在土屋的屋檐下聊天。
“朝廷肯定是讲道理的嘛,只要我们清丈田亩完成,以后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农人交多少田税,中间不会被反过来要求补缴,也不会有现在这些杂税,能把农人的负担降到最低。”
听了这话,姚老太顿时松了口气。
她咧开豁牙的嘴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姚老太今年七十多了,看着比老和尚要苍老得多,一辈子都在农村的田间地头里生活,没怎么离开过故乡,因此看待问题的方式,跟姚广孝肯定不一样。
但有一点是一样的。
正如姚广孝从杭州寄信过来,要姜星火替他看望一下乡下的老姐姐一样,这位老姐姐,虽然压根不让姚广孝进门,把他打骂了出去,甚至断绝了关系,但也同样在心底里,默默地关心着这个叛逆了一辈子的弟弟。
“那他还好吗?”
“好得很,腿脚利索,现在还在杭州修路呢。”
听到姜星火这话,姚老太眉眼上的皱纹,似乎都淡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着。
而这时,姚老太的儿子,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问起了他自己关心的问题。
“那咱夏税,比以往交的少了?”
“肯定的,而且不会有士绅再侵占田产,让农人替自己缴税了。”
姚老太的儿子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这些年下来,可真没靠姚广孝,都是自己努力过日子,前几年姚广孝是二号反贼的时候,他们没靠,现在姚广孝成了二号功臣,同样没靠。
但不管怎么样,虽然一年到头辛苦,可是也攒下来些粮食,作为一个普通的农人,如果朝廷能给所有人都“免除税赋”,哦不,这样说不准确,应该说“减少交税时的中间费用”,那么这些田间地头的农人都能多攒下来一份养家糊口的粮食,何乐而不为呢。
而之所以他们愿意跟姜星火沟通,主要原因就是,姜星火在民间的名声确实不错。
是的,名声这种东西,也是处于薛定谔状态的。
姜星火一边被叫着“姜阎王”的同时,也有很多百姓自发地称他为“姜菩萨”,指的是姜星火的变法措施,确实是以雷霆手段,存菩萨心肠,给百姓交税减轻了很多的负担。
这种负担的减轻是肉眼可见的,胥吏和差役不敢延迟赋税从中牟利了,豪强们不敢侵占他们的田产了,士绅们不敢通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段玩“投靠”转嫁赋税负担了。
虽然朝廷收的税额一分不少,但这些额外的东西被减少甚至消失以后,普通农人的肩膀上,真就像是被搬去了大山一般。
“那,我们今年夏税的实际税收,大约会减免到多少?”
姜星火想了想,道:“按照我们清丈田亩的成绩来算,一般情况,应当减免到三成左右吧。”
“三成左右?”
听了这个数字,连姚老太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个成绩,也太吓人了。”
“是呀,我也觉得这个成绩非常不错了。”姚老太的儿子,也就是姚广孝的侄子姚继附和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姚继最后在姚广孝病逝前,会被过继为养子,继承荣国公的爵位。
而姜星火此行,无疑是大大地推进了这个进程。
姚老太这时候忽然膝盖一软。
姜星火脸色不禁大变,他连忙扶起,看着姚老太道:“您这是何意?”
“后生,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穷,没有粮食,税收又不高,所以这几年我们都是靠着积蓄勉强度过。”
姚老太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接着道:“这个税收,是朝廷的,我不能擅自动,但是这个收成,也是我们自愿交给朝廷的。”
老人的话语有些凌乱,但大概意思,姜星火还是听懂了。
谈话的最后,姚老太交给了姜星火几双鞋垫。
“后生,给你的;还有,给他的。”
看着老人的背影,姜星火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鞋垫,忽然放到了胸口,感觉挺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