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浅肆打量着这几个神情委顿,似是在病中强撑着的灰衣人,这半月来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更甚。
“兰族长说得有理。所以肉苁蓉只是个引子罢了。一个可以引我入局,引所有人放松警惕的引子。若是昨日我夜探药库时没有援军,被你的人捉住了,现在,这个故事就该换个讲法了吧?”
给陛下下毒的人,会变成她,与北齐勾结的人,会成为齐国公府。
而没了她把关,与肉苁蓉一并递给圣人的药,也就有机会被动手脚。
“你们知晓我生性多疑,用假的东西不会上钩,用肉苁蓉又太过明显。所以才冒险用了真东西引我上钩,在龙源城大肆散播有道士炼丹,急缺礜石的消息。目的就是引我去那间药库。”
“只是,既然我生性多疑,就绝不会孤身犯险。”
兰菽面上难掩惊异,朦胧的烛火闪过,似是流露出了一时的呆滞。
昨夜,二人对峙间,窗外烛火闪动,有人马靠近。
那黑衣人全力阻止她逃离的时候,谁还会在意那一堆早已没了热度的火堆呢?
玉浅肆早就在进入屋子前,往火堆里扔了一块包着蜡的信烟。
待蜡融尽,就会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以为,寻她踪迹的人马有好几批,她即便混入龙源,也须得隐姓埋名,小心谨慎。
可是她细细算过,这些人里,伤自己的,搜自己的,都不像是一路人。
若是有提刑司的信烟出现,那群怀着各种目的冲她来的人,哪怕有一瞬的混乱,也足够她趁乱离开。
更何况,她还早早叮嘱了章羽,带人去水路接应提刑司的人。
因而,提刑司收到三色讯号,从京城一路赶来的人,恰如其分地赶到,将所有的埋伏一网打尽。
“那两家药铺的主事人已经指认,兰氏一族才是礜石的真正买家。不知兰族长,买这么多礜石是用来做什么?”
在场大多数人摸不着头脑,都朝兰菽望过来。
兰菽慌忙低下头去,“族中有人病重,用来当做药引。”
“什么病?我虽医术不精,但也要比寻常大夫可靠些,不如帮你们瞧瞧?”
兰菽微喘了片刻,“想必诸位都看得出,我兰氏族人身体都不大好。这是我兰氏一族都会有的病症。这用量,自然也大些。如今用的这方子,也是求了一个游方道士而来的偏方。这药方想来也不在药典之中——”
“——即便不在药典之中,也不该违背药理,”玉浅肆娇笑着打断他,“药引种类虽多,但大都性质温和,由功能与主药相配或能够引导药效的药物或食品构成,旨在增强药物作用、引导归经或调和药性。用量也不会太多。礜石,好像没这些作用吧?那方子里若真有这么多礜石,倒不像是药引,而是主药呢。若真如此,建议兰族长好好查一查,这游方道士莫不是与你们有仇,想要毒害你们。”
见兰菽还要辩驳,玉浅肆再次打断他,“别又跟我说其他的用来防虫,治疗虫毒了。凡事做过,必会留下痕迹。”
礜石最常见的用法便是防虫,还可以便治疗被恶虫咬过的恶肉。
可无论是防虫,还是治疗恶肉,都会留下痕迹。
她累了好几日,实在懒得跟这些人你来我往。
“火山附近都会紫石英,若我没记错,皇陵此处,便是大盛境内仅有的火山。”
玉浅肆负手而立,红衣猎猎,笑望桥上众人,好似在赏一副绝世美景。
“紫石英,礜石,这倒是让我想到了一种神仙药。”
钟乳、硫黄、礜石、紫石英、赤石。
纵意以为乐,及身无所谐。
服石散以祛疾,助性灵。逐寒通络、温经散瘀。
然食之不当,内火上涌、热力四散,须行散。
热毒积聚,轻者生,重者死。
众人听到那五个耳熟能详的药名,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这不就是前朝国灭之前一度流行的五石散吗?
玉浅肆从怀中取出一枚信烟,扔上半空,将山谷地重新染红。
不过片刻,方才进去送药的耀光,便带着几包东西回到了玉浅肆身边。
“大人,存药处有几个抵抗的,我都遵您的吩咐,全杀了。这里是我翻到的几个药方,上面是不同的剂量,还有一些药渣。”
玉浅肆将东西摊开在众人面前。
为首几个官员难掩好奇,忍不住伸头去望。
可毕竟天黑,什么也看不清。
商赋忍无可忍,搡开所有人,凑到了玉浅肆面前,就着火光看了看。
“礜石、紫石英、钟乳?”商赋算了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才三味啊。难道他们还没找齐其他的?”
玉浅肆淡然看了商赋一眼,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商赋,“药王认为五石散有过度的灼热之性,使用时不可不慎,于是亲自去掉了硫磺和赤石两种药材,发明了药效较轻的三石散。”
商赋献宝似的将那几包东西传给各位朝臣,一边不知琢磨着什么。
“不对啊,玉大人!”他一拍脑袋,“若真是兰氏先下毒,再利用肉苁蓉一事嫁祸给你。又想利用给陛下进献肉苁蓉解毒,在药里加料。五石散难道不应该见效更快吗?为何还要用这更温和的三石散?而且我看这方子上,药量各不相同,像是......他们在不断尝试不同的剂量一般。”
商赋倒是闻到了点子上。
玉浅肆看了看兰菽,自她说出五石散时,他便一直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在微微发抖。
她垂眸想了想,不若趁此机会,逼出些线索来。
“少卿大人聪慧无双,我也很好奇啊。这看起来,倒像是生怕剂量重了,伤了龙体一般。兰族长,我实在不明白,您垄断紫石英和肉苁蓉,能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兰菽双手蓦然握拳,玉浅肆颔首戒备。
恰此时,皇陵内呼诺声至。
“圣驾至!”
玉浅肆撇了撇嘴,神色不耐。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在她问到关键处的时候打岔。
虽跟着众人一道跪迎圣驾,神色也一如既往含着笑,可那双浅眸里却是明晃晃的不耐。
江既清一如既往,温声细语,让众人起身。
随即笑着望向一旁,“表哥,我还是不如你。这一局,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