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丑角
砰！砰！砰！
风势庞大，也不知道从哪里裹挟来拳头大小的石头接连砸在田不满的身上。
黄沙漫卷，化作一道呛肺的幕布，将从窗户里穿过来的那张惨白面孔牢牢遮住。
宫九也不知道在沉溺什么，这时才回过神，拔出长剑，当当几声，将狂风卷过来砖石劈开。
田不满闻到一股烟味儿。
他抬头看，只见这房屋顶部破开了一个窟窿，露出阴云密布的天空。
黑色边缘卷曲燃烧，像祭奠时烧的纸钱，燃过了，就化作扑簌簌的灰色粉末被卷进风里。
整座屋子，还有整个世界竟真是用纸糊出来的。
被扔在墙角的万公子，还有田不满这身借来的衣服，在狂风的助力下，快速燃烧殆尽。
田不满一低头，身上只剩一件破烂的内衫了，他立刻将裸露出来的部位用黑鳞覆住。
这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眼前境况大变，逼仄的房屋变成了空旷的院落。
氤满了空气的冰冷肃杀，反倒让人感到真实。
“嘎嘎！”
枯枝上的乌鸦仿佛察觉到危险，聒噪两声，震动双翅，钻入了漆黑的夜里。
田不满左右偏头。
黑色的桌椅。
残杯冷炙。
大院儿，还有堆在墙角的红色残纸。
梦中的喜宴现场。
“万府？”
宫九警惕地四下巡视，她认出了这里就是万府的前院儿。
田不满先沉下心，这里不是诡域，而是现实，但白骨傀儡一直守在忘春园前，竟没发现自己是何时从园子里跑到这里来的。
诡域果然离奇，幸好现在出来了。
“咳…咳……”
闻声，田不满与宫九一同往院前搭着的戏台上看去。
头发散乱的白衣戏子身体横陈在台上，他用双手撑住台面，艰难地支起上身。
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他抬起脸，很狼狈，脸上涂着的粉墨被条条冷汗打成泥泞。
亮色的黑与潮湿的红，还有滚成水珠儿的白……各色搅合在一起，全挂在他那张愤怒扭曲的脸上，显得恐怖极了。
“怎么又是你？”
咯吱咯吱，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田不满，仿佛已经将他的骨头嚼碎，吞进了胃里。
梦碎了，可就再也续不上了啊！
“啊！”
他像个精神病人，情绪突然崩溃，仰面朝天，愤而大哭。
漫天阴云忽而旋转，宛如龟背的般的缝隙宽阔朦胧缝隙间，咔嚓一声，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云后响起。
该死雷尊天神降世了吧，他站在云层后，庞大的身躯将平整的黑云压至凹凸。
好大的漏斗！
“啊！”
小生哭得渗人。
再也承受不住了。
啪嗒…啪嗒……
下雨了，倾盆暴雨。
这么冷的天，也会下雨吗？
田不满正念叨着，雨水落在地上，就立刻化作银色的坚冰。
晶莹世界，明亮如镜。
凄厉的二胡声突然莫名在周围响了起来，声调咿咿呀呀，像是在锯木头，强烈的震颤将漫天大雨拉扯成丝。
“死啊！”
小生嘴角泣血，对着田不满二人尖声咆哮。
他高举右手，不知哪里摸出一根彩色的马鞭，啪地用力一抽。
雨声突然小了，耳腔被从四方响起奔腾的马蹄声挤压侵占。
“他的马，他妈的。”
田不满突然感觉一阵牙酸，女人对危险的感知更为灵敏。
当泛黄的墙壁刚有被顶撞破碎的迹象时，宫九的长剑就已经挥了出去。
数十匹彩色大马身体紧挨着，轰隆一声撞开墙壁。
硬蹄踩碎坚冰，吞吐的白练撕裂马身。
咔嚓咔嚓，接连发出剪切厚纸产生的响动。
一排马身被斩碎，身子化作纷飞的彩色纸屑，被沉重的雨滴砸在地上，凝在冰里。
“纸糊的。”
田不满牙不酸了。
这时，另一侧的墙壁也被撞开，砖石纷飞。
嗒！嗒！嗒！嗒！
白骨傀儡出，怀抱重机枪癫狂扫射。
枪火吞吐之下，一批接一批的大马被轰击至粉碎。
很快，院落被五彩的碎纸铺满，再被坚冰冻住。
肃杀的雨幕里，却多出了一片绚烂的世界，偶尔闪过雷电，五光十色，宛如霓虹灯舞。
小生眯着双眼，骤然拍案而起，身体宛如一道白色大枪，分身朝田不满快速刺来。
地上光影变幻，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隐隐能听到周围突然响起的锵锵锣声。
当！
黑鳞与鎏金西瓜锤撞击在一起。
滋啦——
尖锐的鳞片在光滑的金属锤面上划过，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牙痒声响。
田不满的长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挂在脸上，像是平添了一道骇人的伤疤。
他抬头咧嘴笑，与变成黑色脸谱巨人的小生对视。
“死吧。”
他抬起五指，十数枚黑鳞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哨声。
砰！
田不满一掌拍在锤面上，在鳞片即将刺进黑色脸谱之时，他身子向前一跃。
双手凝爪，猛地向中间一合。
啪！
“抓到你喽。”
田不满微笑，低头看向撕开巨人胸膛，刚刚将脑袋探出来的小生，
双掌夹住他的脑袋，在他刚刚展露出惊恐目光的一刹呐，数十片黑鳞于其掌心飞出。
嗡嗡嗡，野蜂狂舞，贪婪吸吮刚刚绽开的红色花蜜。
嗤！
长剑划到半空，猛然停住。
宫九错愕，不断奔腾而来的马群竟瞬间凭空消散，雨水汇成细流，快速从剑尖划落。
她回头看去，田不满的双臂仍保持着前探的姿势，脚底下，是一摊不断被雨水冲刷稀薄的肉糜。
“结束了？”
田不满收回双臂，耸了耸肩，摇头道：“没有。”
因为他并没有得到黑色诡气，抬头看向戏台，空气一阵虚幻，被自己搅碎头颅的小生再次躺在台上，他咳出一口黑血，目光虚弱涣散。
他目光悲切，绝望地看向田不满，嘶哑道：“为什么要叫醒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将这个梦做完而已……”
“他们呢？”
田不满看一眼空空如也的喜宴现场。
“他们该死，明明新娘应该是我，他们凭什么祝贺那个贱人！”
靠，又多余问一嘴。
田不满目光一沉，那小生便红着眼再次向其直飞而来。
他刚想动手，便听砰一声响，小生飞到半空的身体竟陡然砸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包裹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田不满斜目，只见七八名浑身染血的妇人正缓缓从右方快步而来，半点红领头，手中捏着一片碎冰。
“宫掌门真是好本事！竟凭一己之力，便拿下了这南城诡王！”
一声高喝，泼天杀皱通领着二三十名装束不一的男子从左侧快步走了过来。
田不满感知清楚，这些人身上的气息较之停北驿时，已经浑厚了十倍有余。
宫九闻言看向田不满，平淡道：“是我门下弟子的功劳。”
“他……”邹通看着田不满身上裸露出来的黑色鳞片，暗中倒抽一口冷气，接着抱拳道：“兄弟，好本事！”
这时，魁六爷与五六名老者，十几名弟子一同从大门走了进来。
“魁六爷。”
宫九抱拳行礼。
“宫掌门。”
魁六爷的语气郑重。
宫九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到忘春园前举火，我们便快速赶了过去。可等到达时，发现那里并无诡域。之后察觉此处打斗剧烈，便又来了这里。”
宫九微微颔首。
“这就是此处诡王？”魁六爷又看向被半点红寒冰暗器冻结在地上的小生。
“不错。”
接着，宫九将这小生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
魁六爷听罢皱眉，“我在忘春园听了十几年的戏，姓顾的角儿就只知道一个，可他唱得不是小生，是丑角啊。”
“丑角？”
田不满没理会众人，径直大步走到那小生身前。
“小子，你干什么！”
半点红见状横眉喝道。
“干什么？”田不满斜睨她一眼，“猎物是我打下来的，你说我要干什么？”
“放肆，没我们师父相助，这诡王岂能受伏！”
杨盼厉声娇喝。
“去你妈的。”
田不满嘟囔一句，将脚踩在了小生的喉咙上。
咔嚓，两声冰碎，
“魁六爷……”
杨盼畏惧地侧头看去，魁六爷将刚刚打出劲风的手掌缩回袖子里，淡淡道：“下次再让我发现谁敢对自家兄弟动手，就别怪我狠心清理门户了。”
田不满心中不屑冷笑，接着看向身上冰壳碎裂，嘴唇发青的小生，淡淡道：“有遗言么？”
“我…不是丑角……”
大雨冲刷着他的血泪。
“好，知道了。掌门，你过来！”
宫九心中有些恼，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唤她，自己哪儿还有半点掌门的威严。
“干什么！”
来到田不满身旁，她压低声音喝道。
田不满咧嘴一笑，“制服这诡王，你我功劳一半一半，咱俩一起出招，谁将他杀了，那诡气就是谁的。”
“好！”
宫九一笑，接着将剑放在小生胸口。
“一、二……”
咔嚓！
田不满一脚将小生喉骨踩碎，登时，磅礴的黑色气流快速升腾而起，往他的眉心疯涌而去。
“你？”
田不满望着宫九，神情有些错愕。
宫九的剑一直停在半空，她低头微笑，“你不是说过，要去杀天下最大的诡吗…而我们现在的实力，对付诡王已经足够了。”
这时，小生的尸体一阵扭曲，模样大变，化作了一名形容怪恶的矮小男子。
魁六爷走了过来，打破了二人间的安静的默契，伸手往地上一指，沉声道：“就是他，老顾，忘春园内有名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