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上,程延都阴沉着脸,宋志明在驾驶位上也不敢跟他搭话,这事儿搁谁身上不恼火呢?
又回到了陈将军的小洋楼儿,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吵闹声。
宋志明一拍大腿,“坏了!”
一楼的大门没关,里面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吵嚷声,程延听见了苏晨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推开门。
客厅里果然是乱成一团,黄姨一看宋志明回来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宋志明帮忙。
“小宋啊,快,快来拉你莹莹姐,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天爷啊!”
黄姨和另一个小姑娘拉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怀里死死搂着一个孩子,仔细一看,那孩子可不就是挣扎不已的苏晨。
“莹莹姐——”宋志明忙上前拽陈莹的胳膊,但又估计陈莹的身体不敢使劲儿。
程延也担心苏晨的安全,也上前拉苏晨的胳膊。
“莹莹姐,这个是苏晨,不是睿睿,你看看啊——”宋志明喊着,希望唤回陈莹的理智。
而陈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把苏晨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嘴里嘟囔着“我的睿睿,我的儿子,妈妈可找到你了。”
程延心急如焚,拽着苏晨的小手,“晨晨,你还好吗?”
苏晨经历了最初始的害怕,尤其是程延回来之后,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他被埋在陈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没事,这个阿姨抱得有点儿紧,但是我不疼。”
程延放下些心来,问一旁焦急不已的黄姨,“盛涛呢?”
“姑爷就是有急事,所以才把小姐放这里的。”黄姨也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幸亏你们回来了,将军不在,盛涛姑爷也不在,就我和小翠在,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哦。”
宋志明一听说盛涛把陈莹丢在这里去办自己的事情,嘴撇出去了八里地,冷哼道:“什么玩意儿!”
程延踢了他一脚,然后蹲下,双手固定着陈莹的头,“莹莹姐,莹莹姐——你看看我是谁?”
陈莹好像是听进去了,看了程延半天,“你是谁啊?你见我儿子了吗?我儿子可可爱了,白白嫩嫩的,眼睛可大了!”
程延耐心道:“是吗?你儿子可白了是不是?”
“是啊!可白了!”
“那你看看你怀里这个?是个小煤球,不是你儿子吧?”
陈莹神情懵懂地看了程延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去看苏晨,确认了半天,点头道:“他是我儿子!”
程延无奈,“那你看看我,认识吗?”
陈莹又抬头看程延,眼睛纯净得像个孩子。说实话,程延最开始认识陈莹莹的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个聪慧明敏的女子。可一趟任务出完回来,再见到陈莹莹就是这样了,陈将军也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你是谁啊?”
“我是……”
“莹莹,把孩子松开!”没等程延跟陈莹说个四五六,陈将军就急匆匆赶回来了,站在门口冲女儿发号施令。
陈莹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爸,我不抱着睿睿他要害怕的。”
陈将军沉下脸,“松开!”
陈莹潜意识里还是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十分不舍地松开了胳膊,苏晨也终于有机会完整地喘了一口气。
苏晨从陈莹怀里出来的时候,陈莹哭着伸胳膊,“睿睿,你别离开妈妈呀……”
程延把苏晨护到身后,黄姨上前把陈莹从地上扶起来,“莹莹,来跟黄姨走,黄姨给你端甜汤。”
苏晨躲在程延身后,严严实实得遮了起来。按以往的经验,陈莹的注意力十分好转移,看不见孩子用别的东西就可以吸引她的注意力,可这次反常极了,陈莹不住哭喊着冲着苏晨的方向伸手。
“小翠,带苏晨去房间。”陈将军吩咐着,然后跟程延和宋思明说,“到书房来。”
程延冲苏晨点点头,苏晨拿着水回了房间,他就是下来端水才被在楼下吃水果的陈莹给“挟持”了的。也是黄姨没有适应家里有个小孩儿,要不是按照以往陈莹的秉性,她怎么也不可能让陈莹大喇喇在客厅吃水果。
二楼书房,陈将军坐在实木桌子后,把帽子扣在桌面。
“说说吧。”
宋思明立正,“今天明面上在安全部门口等着的,算上我们一共是四拨人,分别是钱司令,赵部长,还有安全部。”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暗里跟着的不下十批人,从进城门之前就已经有人盯着了,郭宏图是个有本事的,能成功把人安全带回来,费了不少劲。”
“你有什么想说的?”陈将军紧盯着程延。
程延的心仍然乱糟糟的,他没办法像宋思明一般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对于周边环境的认知只剩下本能。
“郭宏图说,可以带苏晨去当证人。”
“就这些?”
程延低头。
“一个女人就让你失了方寸?”
程延紧抿着唇角,“首长,我乱了方寸,因为她是个普通人,她是因为我才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但是她没事。”
“是,她没事。”程延深呼吸,“她要是有事,我这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你这是妇人之仁,这样会让人捏住你的软肋!”陈将军恨铁不成钢地说。
“是,您当年没有让人捏住软肋,所以您的外孙被人掳走您也不眨一下眼睛。”程延盯着陈将军的眼睛说道。
宋志明大惊失色,“程延!”
“你让他说!”陈将军面无表情道。
程延这话说得着实大逆不道,可程延不后悔。他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这辈子能当兵,能为民做事已经没有遗憾,他从没有想着自己能飞黄腾达。
他抬起头,“如果她是被敌人掳走了,用来威胁我泄露情报,我没有选择,我可以为她报仇,我可以陪她一起死。但是现在……”他的声音有些抖,“现在,不是敌人啊,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敌人,是我们自己人,只是为了权力,为了地位,这么去伤害一个普通老百姓。”
程延眼眶通红,“您不是问我观察出什么了吗?我观察出了她受了鞭伤,受了虐待,被人打得很惨,她的脸还没有消肿,她的胳膊姿势不对,很有可能骨折了。她是个医生您不知道吧?她一手银针很厉害的,可以为濒死之人延缓救援时间,可以救助很多很多贫苦老百姓,可是以后甚至不知道她下针的手还能不能稳。您觉得这些没有意义吗?”
程延一声一声的质问,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每一字一句都回荡在陈将军的心里。
宋志明听得心惊肉跳的,多少年没有人敢跟将军这么说话。
“您生气也好,说我没良心也好,我认。我程延没有您就没有今天,这句话放到哪儿我都这么说,但有些东西有些人,我不想放弃。”程延向陈将军敬了个礼,“对不起首长,让您失望了。”
程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走出书房门的那一刻,程延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哪怕自己的军旅生涯到此为止,他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