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廖吩咐鹭、狐、鹰三人,各自准备一个尽可能大容量的背囊,无论是能背在肩头的陶罐,还是像智的妻子为他专门缝制的那种兽皮背包,只要能装东西且结实耐用就可以。
吴廖自己也清空了双肩包,用一块干净的兽皮包裹那些从自己的世界带过来的杂物,谨小慎微地寻了屋内的一处角落存放。打算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个灌满凉开水的矿泉水瓶,两根巧克力棒,从钥匙串上单独拆下的拆信刀。
承载着他和母亲共同回忆的家门钥匙,自己卧室的抽屉钥匙,大学时期的宿舍钥匙,橱柜的钥匙,还有在亲戚家借宿的钥匙,他们小区的钥匙,除去这一长串的厚重,就是这把拆信刀陪伴吴廖最久。
最初的相遇,不过是玩心浓厚的初中生在学校的绿化带被一抹银色的反光吸引,后来,它便以方便拆快递的理由留在了身边。却没想到,这把小巧轻便的刀具陪伴他度过了孤独漫长的六年,甚至随他迈入了这个奇特的世界。
平时挂在环扣上,朴实无华,光滑无纹,形如一支粗长的银色钢笔,一端稍尖,危险时可用于紧急破窗。扭开螺帽,笔身从中一分为二,银色的双刃显于圆鞘之中,和圆柱刀柄互为一体。若是将刀鞘与刀柄尾端的螺纹扭合,鞘化为柄,小刀整体将会增长一分,更方便抓握。
吴廖握住水瓶,插入背包一侧的网兜,抓起巧克力棒塞入背包外侧的夹层,手心攥着藏锋的拆信刀,拇指稍稍摩挲了一下光滑的金属外壳,而后揣入右手边的裤袋。紧贴大腿的触感直坠袋底,安全感油然而生。
如果在山上真遇到了狐和鹰都难以处理的危险,这把全身由不锈钢打造的小刀,将会在吴廖竭尽全力的献祭之中,以子弹的速度飞向敌人。
相比送给鳄老的那柄黄铜匕首,这把拆信刀体积小,重量轻,硬度高,线条顺滑,空气阻力小,在献祭同等量的本源下,它飞出的速度理应更快,杀伤力更强!
不过,若非敌人强大,穷追不舍,不可力敌,或是同伴陷入生死关头的危机,吴廖并不打算用这把拆信刀作为神术的“子弹”,万一遗失,偌大的山林里想要再寻回它,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有没有能够定位它的办法呢?比如发射前在尾端绑一根细线?”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吴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些“思路”有些异想天开,可行性太低。
或许等解决各种快烧到眉毛的问题之后,可以考虑开发一个专门用来找东西的神术。这样一来,哪怕再不好找的小物什弄丢,也可以凭借神术寻回。
“哈,万一哪天突然回归原来的世界,神术还能使用的话,可以专门开一个‘找东西’的业务,小到手机,大到找人,应该‘供不应求’吧?等等...‘人’也能算‘东西’吗......”
摇摇头,关停头脑风暴,吴廖挎上背包,提起黄铜长矛,左手斜跨过身体,摸了摸右腿口袋,便夺门而出。
虽早过正午,太阳依旧毒辣。
四人同行,却不约而同的让每迈出的下一步都尽可能的踩在树影之下。
此时虽然已经临近雨季,但体表感受的温度却依旧有三十度以上。
若是透过树木的缝隙,沿地平线望去,放松聚焦的双眼,可以看见透明扭曲的热浪从草原地表蒸腾而起,如同至清之水的波纹滚滚向天,霎时会让人产生正身处表意的水深火热的幻觉。
不知名的虫不知疲倦地吱吱鸣叫,吴廖一行很快穿过稀疏的树林赶到山脚,忽然抬头却看不见山顶,回过神来发现踩在身下的土地不知何时有了坡度。
远似不觉山高,近却不觉其中。
“我们这是已经上山了?”
吴廖回首,围绕水源的树林不知不觉已经能看到全貌,若是再仔细瞧一瞧,甚至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尖顶。
爬天池时候的感觉骤然穿梭时光,与当下重叠,他率先打破一路上的沉寂。
“对啊!大人!”
充满着阳光的声音愉快奏响。
鹭一路跟在吴廖身后憋了许久,瞥见老气横秋的鹰叔叔,和藏在斗篷里也觉得难以接近的狐一言不发,甚至祭司大人都一本正经没有开口说话,她也不敢张口破坏安静又尴尬的气氛。
“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和祭司大人一样!不回头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山上了呢!那个时候我应该才十岁......”
鹰看似随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注意力在离开部落踏入树林时就已如同蜘蛛网四散开来,两对竖起的耳朵笔直挺立,时而跟随林间各种微弱的响动微微偏转,目光始终保持活动,不把视野局限在同一个方向。
反观狐小姐,她好像放松许多,一路走来,面庞始终都隐藏在斗篷之下,朝向前方,不紧不慢的前行,像是在闲庭漫步,但无论吴廖的步伐如何变换,她始终都能跟上。
“天气这么热,她却一直蒙着斗篷不以真面目示人,是有什么隐情么?还是她有与常人不同的散热系统,完全不感觉热?”
吴廖一边支起耳朵听着鹭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第二次上山就狩猎巨鹭的壮举,同时状若认真地回应,一边打量起神秘的狐小姐。
“在场的三个人中,鹰我不清楚,但是我和鹭都是见过她真容的人。鹰作为老牌的战士,不太可能从没见过狐小姐的模样,那她藏在斗篷里的目的是什么呢?还是根本就没有目的,只是某种执着的行为模式?”
刹那,吴廖的注视中,斗篷的阴影中,雪白的鼻梁和肉粉色的红唇似乎抽动了一下。润如凝脂的两腮轻轻扯动,带起嘴角,勾出淡淡一道线条分明的弧度。
吴廖猛然意识到不妙!
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狐已经脱下了半边兜帽,露出脸庞。
橘红的发丝如散落的垂柳,从纤细的脖颈两侧柔软的滑出。
她银瞳妩媚,面露浅笑地看着吴廖,轻飘飘的步伐毫无刻意的痕迹,像是被吴廖吸引了一般就这么顺其自然地靠近,直到俩人的肩头触碰在一起。
异域的芳香从斗篷下飘摇,成熟的气息若隐若现。
吴廖莫名感觉心头一阵瘙痒,像是有许多毛茸茸的爪子在胸口抓挠,直到耳边有声音轻柔道:“祭司大人从刚才就在偷看小女子,难道,小女子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那晚月下残忍冰冷的眸光和直奔胸口索命的长矛骤然如同闪电劈过脑海,冰冷的酥麻从头顶直传脚跟!
吴廖当即从那股勾人魂魄的香气中挣脱出来,心底的躁动瞬间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
回过神来,吴廖不觉得那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反倒是后怕。
原本杀人如麻,强大如斯的一个女人,仅仅是靠近身边,闻到了她的香气,听到了她的声音,就让一个跟她不熟,对她完全没有什么好感男人差点沦陷,甚至隐隐涌现想要向她倾诉,吐露真心的冲动!
要不是应激性记忆突然出现,重捶吴廖的理智,他甚至想要靠近她,拥抱她,以至于完全忘记自己来到这座山上的目的!
太可怕了!
吴廖越是细想越是惊恐。
如果她是胡狼族的间谍,刚才想要刺杀嚎狼族的祭司,凭那柄藏在斗篷下的弯刀,怕是已经得手了!
传闻,神话传说中的狐妖化形之后,皮相惊为天人,常以魅惑之术,引诱异性,操控人心!
狐小姐怕不是妖狐族,而是狐妖族吧!
忽又觉得左臂一紧,吴廖慌忙侧头,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上来,圆翘的肩头死死紧贴吴廖的臂膀,戳得吴廖有些肉疼。
她沉下眉头,微微撅起嘴巴,目露凶光地瞥着右侧的狐小姐。
吴廖下意识向右侧躲了躲身子,却撞到了狐的肩膀。
而狐却不退反进,继而又贴靠了回来,逼得吴廖的上身向左边快速倾斜,挤得本就快倚上来的鹭一个趔趄。
鹰面色微妙地皱皱眉头,打量这边几眼,偏过了脑袋。
“呵,小丫头。”
轻声细微到会被呼吸盖过的低语陡然从右侧飘起,精准得被吴廖的耳朵捕捉到。
“臭狐狸。”
左侧也同样响起了自言自语般温怒的嘲讽。
夹在俩人中间的他煞是苦闷。
“我还以为就我听得到,感情这两人是在隔山打牛啊。”
吴廖默默叹了一口气,所幸骤然驻足。
狐和鹭猝不及防地向前多走了一步半,彼此的视线也在失去了吴廖格挡后激烈的碰撞在一起。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招惹到对方了。
吴廖心中暗暗吐槽,放声道:“既然已经进入山,我就向你们讲明我此行的目的吧。”
他顿了顿,接着说到:“接下来希望你们帮助我,在这附近帮忙寻找一种石头。”
“石头?”鹭撤去对峙的眼神,将澄澈的目光留给了祭司大人。
“对,石头。一种不规则,表面粗糙,外表看起来就像是土块的石头,上面有红色、黄色、灰色和黑色夹杂的斑块,当然,如果你们见到了纯色的石头,也可以拿过来给我看。”
许久不说话的鹰忽然插言道:“你要这些石头做什么?”
做什么?
吴廖稍稍后想,难掩笑意道:“用它们来制造像狐手中那把弯刀一样的武器!”
没错。
他此次进山唯一的目的就是寻找这种类型的石头,它们就是铁矿石!
作为从小就在网络时代长大,什么都懂一点的吴廖,他虽然不是什么矿石鉴定师或者地质专家,但是铁矿石原矿大致的模样和冶炼方法他都已经在生活和学习中了解过。
而且,在星系的形成和星球的演变之中,铁是内核物质的主要来源,因为铁是核反应的终点,重元素不稳定会裂变,轻元素不稳定会聚变,它们的终极产物都是稳定的铁!
因此,在这个世界,同有日月,同为星球的世界,含铁物质应该并不难找!
吴廖自然地扫视震惊的众人,将最后的目光落在狐小姐的脸上。
刚才的那句话也是一个明显的试探!
又一次对狐小姐的试探!
他并没有直接说出铁矿石,也没有点明狐小姐那把在众人面前已经展示过的弯刀的材质是“铁”。
但如果狐小姐知道她手中的弯刀是怎么炼成的,知道构成它的是铁,或者掌握冶铁方面的知识,她必然会立即联想到吴廖口中的石头代表着正是铁矿石!
这种思维的链接和跳跃是无法避免的,是在人无意识之间自动形成的。
就假如你在咖啡厅和朋友第一次喝猫屎咖啡,朋友郑重地告诉你咖啡真的是用猫屎泡的,只要你下次再见到猫屎,就一定会想到猫屎咖啡一样。
“从她好奇追问我是怎么施展神术,观察我如何解决水源污染来推测,狐小姐应该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对身边的一切有极强的掌控欲,如果她对此一无所知,如果她根本不清楚手中的弯刀由什么打造,从何而来,她一定会表现出求知的心理,而与求知相反的一切,包括沉默和回避,都可以被看做掩饰,说明她一定知道着什么密辛!”
不料下一秒,狐就半是感叹半是疑惑道:“祭司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我的那把刀是由石头做出来的?”
那把刀?
刀并没有带在身上?
吴廖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然而,狐小姐并没有借花献佛般从斗篷下抽出弯刀,也并没有尝试做出任何符合吴廖预期的动作。
她只是用水灵的眼睛呆呆地与吴廖交换着目光,就像是一个初入桃花源,等待下回分解好奇宝宝。
吴廖的直觉有预感,在耳边低声告诉自己狐就是在掩饰。
可是,看着,看着,他又不确定了。
狐小姐真的一定知道什么吗?
会不会是想多了?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吼!
一声嘹亮的嘶吼从悠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