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尝试使用同化神术的时候,他不过是挑选了自己最熟识的人——鹭。
毕竟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平日里交流最多,了解最深的也是她。
但是吴廖也只是将尝试的成功当做了侥幸,毕竟对人使用同化术时,需要对方对施术者产生潜意识层面的接纳,类似登录软件账号时需要本机认证,必须敞开心扉,有绝对的信任。
他自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尚不能达到如此,因为“信任”已经是很难得的东西,即便是同床共枕多年情侣,即便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也难坦言绝对的信任,而鹭是个女孩,与身为异性的他相识也不超过一个月。
没有想到这次在鹭身处不明,相距甚远的情况下,同化术竟然也能一次成功......
山上?
为什么人会在山上?
“从狼头族长的话判断,鹭很可能从中午开始就已经不在部落了。如果她一直待在山上,那就已经逗留了将近六个小时,错过了午饭和晚餐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呢?”
透过同化术提供的视野,吴廖没有看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存在,看似就像鹭孤身一人,坐在山坡上始终眺望着远方。
吴廖忽然回忆起,在部落刚刚迁移过来的那段时间,鹭也经常独自一人不分日夜的跑去山上,搜寻当初向食尸鸟射出毒箭的敌人。
后来经过他设计劝说,鹭才放弃搜寻,不再苦苦逼迫她自己的身体。
“难道她还是没有放下心结,又去山上巡逻了?”
吴廖的记忆备份中抓取了那日鹭对自己袒露的心声:
她害怕胡狼族再一次偷袭,害怕身边的人再一次于睡梦中被夺取生命。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也许她心中的担忧一直存在,已然根植,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
当然,也有可能,鹭只是情绪低落,想独自去山上散散心。
“以前,刚刚开始习惯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也经常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我也会突发奇想,去公园,去景区,或着是深夜出门,走到空旷的街道上,看着沉睡的城市,一个人压压马路......情绪不好...啊......”
吴廖猛然意识到他一直忽略的一点。
越发思考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他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
鹭是个女孩。
她...不会是来癸水了吧?
“如果这是真的,情绪低落...想一个人静静...不吃饭,大概是没有食欲...那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至于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跑上山,吴廖猜测可能与部落的传统习俗有关。
从小到大,被网络里海量的碎片化信息冲击下,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识也星星点点的坠入吴廖的视野之中。
即便是人类已经发展到了能够凭借一己之力飞出地球,移民火星,但是在一些偏僻的世界角落,仍然存在保留着原始生活习惯的部落,他们缺乏对客观事物的正确了解,传承着“禁忌”、“割礼”等骇人听闻的习俗,对月事方面处理也令人瞠目。
嚎狼族或许和地球上那些原始部落一样,对生理知识知之甚少,对待方式也非常粗糙。鹭的母亲好像也在她小时候就逝去,没有机会陪伴她长大,或许鹭从小就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鹭悄悄一人躲开族人,甚至不愿意与仅剩的亲人,自己的父亲言说,也是情理之中,说不定她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偷偷抹眼泪呢。
“可这下如何是好?”
吴廖苦恼的揉了揉眼角。
如果将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的告诉狼头,以狼头族长的性子,他肯定会担心,亲自上山寻她,可如此一来,就违背了鹭的本意。
如果不告诉狼头,就这么瞒着,他一定更担心。
作为一个为了部落忙前忙后的族长,作为一个爱着自己女儿的父亲,他实在不忍心就这么看着狼头心力憔悴下去。
吴廖踌躇片刻,决定采取折中的办法。
他找到狼头,狼头族长正唤来战斗力强悍的鹰和脚力无人能出其右的柳蛛,准备带着他们外出寻人。
看到吴廖昂首阔步地走来,举止之间慢条斯理,不见慌乱,他稍稍愣了一秒,脑海中瞬间蹦出了一种可能,脸上瞬间散去了不少阴霾。
狼头大步迎上前,迫不及待地凑近问道:“祭司大人?鹭她......”
吴廖不打算卖关子,直接点头道:“狼头族长放心,我利用神术找到她了,她就在附近,离得不远,看起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或许是有什么心事,想一个人静一静。”
顷刻,仓惶的神色烟消云散,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霎时,狼头差点没有站稳。他长呼一口气,开心又略有些疲惫道:“那就好,没事就好,赞美兽神大人,感谢祭司大人,感谢嚎狼族不灭的灯火为我的女儿指引。”
灯火的指引?
吴廖很想说,老祭司虽是灯火祭司一脉,自己获得了老祭司的传承,严格来说也是灯火祭司的传人,但是这和象征灯火的浮火术没有半点关系。
浮火术是吴廖最先掌握的神术,熟练程度已经不亚于闭上眼睛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关掉晨时的闹铃,可是他并没有发现浮火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与其他神术相比,就用处而言,浮火术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那祭司大人,我们就一起......”
狼头急不可耐地想要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安然无恙。
吴廖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道:“狼头族长,鹭一个人外出,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你,大概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心事,你要是贸然出面,很可能会让她的心情变得更糟糕,如果狼头族长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亲自跑一趟,把她带回来。”
吴廖也想过,让与鹭关系亲密的小白,或者是有丰富的野外狩猎经验的狐小姐利用追踪猎物的本事前去寻找鹭。
但是小白体质天生虚弱,她也已经跟着自己忙碌一天,这种体力活不如他亲力亲为。
狐小姐的性格难以捉摸,而且上一次上山时,与鹭似乎产生了不知缘由的矛盾,自己也在尽力和狐保持安全距离。
“说起来,狐小姐去哪里了?自问过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之后,就好像再没见到她了......不能这么说,我一整天都躲在林子里炼铁,是别人见不到我才对。”
如此一来,不如自己上山找人,有飞弹术傍身,也不怕大型野兽突然发难,而且有同化术在,能够共享鹭的视角,更方便定位她的位置。
狼头族长垂眼思考,不一会儿,他抬起头轻点,郑重道:“那就拜托祭司大人了。”
吴廖颔首,放弃了晚餐,直奔那座发现了铁矿石的山坡。
......
夕阳的光芒已经越发黯淡。
天空铺满薄云,黯淡的天光下如一片浑浊的湖水模糊不清。
吴廖没有携带又重又麻烦的黄铜长矛,单揣一把拆信刀,跑跑停停地奔上山坡,时不时就使用同化术,开启鹭的共享视野,以此确认她与自己的相对位置。
鹭的位置没有大幅度的变化,期间不过偶有两次散步一般的挪动,但是视野呈现出的景色并没有产生难以辨认的改变。
这也让吴廖的心中逐渐萌生一丝丝违和感。
如果是心情烦闷,想要看看景色散散心,那在山林中四处走走看看是很正常的。
可是鹭的视角却从未有发生大的改变,就好像是被拴在了原地,不是呆呆的仰望着天空,就是死死盯着山下的树林。
就算身体不适,不想过多的运动,那也应该会有下意识的肢体动作,比如揉肚子,或者是弯腰卷腹,视野也会随之频繁的移动变化。
但鹭好似失神一般,眼珠都少有转动,吴廖一度产生某种错觉,感觉自己同化术同化的并不是鹭,而是一个固定在原地的摄像头。
“她这样的状态有多久了?哪里有人一发呆就发呆五六个小时的?”
周围的树木、山石,回首间映入眼帘的天空都越发熟悉。
吴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渐渐靠近鹭的位置所在。
风吹草木,莎莎作响,不见鸟兽,万籁俱寂,然而,他心中的不安也越发强烈。
吴廖想尝试大声呼唤鹭的名字,希望能够收到鹭的回应,不知怎的,头脑诞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硬生生将这个想法压回了喉咙。
凭借记忆备份与现景的比对,他怀揣不安地绕过一块白色的石头,目光穿过一颗颗环抱粗细的树木。
忽然,远处,树影下,一道独单的人影在他绕过一棵树干后突然浮现,她微微蜷曲着腰背,抱膝坐在一条凸出泥土的深褐色树根上,毛茸茸的尾巴绕过左臀,缩在腿弯之下。
“找到了!”
吴廖大喜,手掌撑住膝盖,手脚一齐用力,快速攀上山坡,与鹭的距离也飞快拉近。
就在他已经冲到跟前,两人相隔不过十米,正要开口向鹭打招呼的刹那,吴廖瞳孔猛然一震,顿停了所有的动作。
眼前的鹭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头不见半分偏转,目光依旧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好像完全不知道周围有人靠近一般。
要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鹭是一名优秀的猎手,也是一位用弓高手,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她也能灵敏的感知到潜藏在黑暗中的活物!
而此时此刻的鹭,神情呆滞,双眸无神,并无聚焦地凝视着前方,脸色隐隐泛着营养不良般的煞白,嘴唇略微干裂,不见血色,仿佛是一个木偶!
不......更像...更像一个睁着眼睛的死人!
“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绝对不是身体不适这种程度的体现!”
“一定是有人对她做了什么!是受伤?还是下毒?可是我与她共享视野的时候没有看到其他人。”
“等等...不是她没看到,是有人刻意让我没有看到!这是......”
吴廖当即将右手插入裤兜,准备掏出那把拆信刀。
忽然,有尖锐的东西绕过右肩,抵住了自己的喉结和侧颈,冰冷的凉意通过微微划入皮肤的锐利深入脊椎,好像随时随刻,就会轻轻拉动,割开颈部的动脉。
吴廖当即放弃尝试,知道现在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小动作,都没有那柄贴在要害的刀快,他明智地将右手从裤兜中缓慢抽出,张开双手,经由体侧画圆,齐肩举起。
身后的人没有言语,躲在视角盲区,未透露半点衣角的痕迹。
但是空气中隐隐散发的熟悉的香气,让吴廖瞳孔猛缩,猜到了挟持者的身份。
空气沉默了两秒。
鹭依旧呆滞地坐在原地。
吴廖没有回头,没有扭动脖子,没有试图观察背后人的打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半询问半陈述道:“狐小姐?”
空气又沉默了两秒。
轻盈短促地轻叹经由脑后传入吴廖的耳朵。
“这么小心,还是被你猜到了啊。”
与前几次听到的那种妩媚缭绕的语气不同,这一次,她的声音平静,冷漠,如寒潭之水,冷冽又凝重,但依旧似通透纯洁的冰,银铃般清脆悦耳。
为什么狐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她要拿鹭作为诱饵来为自己设下陷阱?
她是背叛了嚎狼族么?
可是她不是嚎狼族里觉醒血脉的战士么?
老祭司应该窥探过她的灵魂,如果她是潜伏在部落里的间谍,为什么当时不处理掉她?
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有什么目的?
吴廖努力控制着紧绷的身躯不要颤抖,大脑极速运转,从记忆的备份疯狂搜寻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所有信息,想从中找出有关她目的的蛛丝马迹。
同时,他强装镇定的说:“鹭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即便被认出身份,狐也没有从背后现身,她不紧不慢道:“她没事。”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一个没事的正常人会表现得像个呆子一样吗!
不清楚狐的动机和目的,吴廖不想因为语言刺激她,斟酌一番语言,他开口道:“鹭现在的状态并不好,脸色发白估计是饥饿导致,嘴唇干裂说明她长时间滴水未进。你的目的既然是我,那就把她放了吧。”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现在的命在你手上,对你做不了什么。”
背后的狐没有回答。
半晌过后,她单字回道:“好。”
与此同时,鹭在吴廖的注视下腾得站起,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四肢无意识般动起来,像提线的木偶,朝着山下,一步一步走下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