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廖吞咽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浮动,利刃划破的皮肤隐隐作痛,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刀身如铁器一般的冰凉、沉重。
“你也这么威胁过老祭司么?”
他继续发问,努力拖延时间,同时,放弃了心里默念的掠夺术颂词。
运动裤为夏装,布料很薄,右侧口袋装着的拆信刀单隔一层轻纱一般的袋底紧贴着大腿,圆滑的长条状外形通过冰凉的触感清晰呈现在脑海之中。
吴廖可以感知到拆信刀的位置,打算尝试启动飞弹术的前置神术——悬浮术。
如果盲控尝试成功,就能悄无声息地将拆信刀从口袋中解放出来,藏到脚下地面的腐叶里。
这样,他便可以利用飞弹术只需设定方向和初始动量的特点,悄无声息地对一直躲在身后视野盲区的狐发动试射!
颂词在心声中按照模块悄悄构筑,同时,狐依旧牢牢把持着银色的小刀。
她有些不耐烦的回答道:“我尝试过,但是当时的我太天真,老祭司比我想象得更谨慎,刀还没有拿出来,我就已经被抓住了......”
不目睹实物操纵悬浮术实在是太难了,就像蒙着眼睛扔飞镖。
吴廖从记忆备份中提取清晰的拆信刀画面,仔细感受着紧贴大腿外侧的那抹坚硬,脑海中竭尽全力的描绘着拆信刀握在手心里的感觉,那种金属的冰凉、沉重与平滑。越是回想得清楚,冥冥之中,本源与那柄拆信刀的共鸣就越发清晰!
手掌虚盖,五指微张,心中的颂词念诵了一次又一次,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感觉上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就像是浑水中摸鱼,明明已经摸到了布满鳞片的鱼身,却因为太过滑腻而眼睁睁看着鱼从五指中溜去!
吴廖恨不得大爆粗口,一滴汗液从额角的发根处滑落。
“......你在干什么?”
如寒冬的湖水一般冰冷的声音在耳根炸起。
吴廖的呼吸随之猛然一滞!
她...难道发现了?
“如果你别想耍什么花招......比如偷偷使用神术。我知道你可以不需要念诵神术颂词就可以使用神术,但是我劝你在这么做之前,先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刀刃向后轻轻拉动半寸,如通红的铁丝灼烧一般的刺痛划过颈部,割开表层的皮肤,紧接着,伤口就渗入冰凉,粘稠的鲜血溢出,顺着锋利的刀刃和伤口的边角淌下脖颈。
恍惚间,有一对强烈的视线从后脑袭来,针扎一般上上下下扫过耳根、后颈、脊背和手臂,让他不得不放弃了尝试操控拆信刀的小动作......
要把神术交给她么?
吴廖对嚎狼族传承是七大神术里的哪一个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唯一能把“创造祭司”和“吴廖”联系起来的契机,便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奇异,第一次听懂这个世界的语言,并且获得记忆备份能力时,老祭司用他自己指尖的鲜血在吴廖的额头上举行的那个仪式——授印术!
如果真是如此,老祭司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仅将传承的事情向族人们隐瞒起来,还把授印术伪装成普通神术,传给自己——下一任祭司。
若非狐的透露,就算再过一百年的时间,也不可能猜得到胡狼族和金狮针对嚎狼族的真正原因,更不会知道嚎狼族还有个传承,即便自己被抓了起来,严刑拷打,也答不出来“传承”是什么。
如果秘密自始至终就不存在,那就根本没有秘密!
不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嚎狼族的那个传承,还是为了保护下一任祭司。
“我不可能把神术交给你。”
利用神术制造机会的计划已经被识破,所有的反抗对脖子上的那把刀来说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下,破局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死抓住对方需要神术传承这个唯一的需求,绝不松口!
一旦松口,等于将仅剩的筹码交付了出去,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吴廖的思绪快速转动,一个危险至极但是不失为背水一战的方法跃入脑海,想罢,他开口:“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多亏了你,我想明白了很多事,现在就算是死,也是死而无憾。”
他放松了身体,摊开双手,装作随意的耸了耸肩,语气之中充斥着释然和无所谓。
同时,他扭动脖子,大胆的将目光回望侧后方,任凭刀刃划过颈部的皮肤,强忍住疼痛的刺激而渐渐抽动的嘴角和眉梢,放任伤口越剌越长,越嵌越深!
若是继续下去,吴廖必将会自己划破自己的颈动脉,血溅当场!
狐急忙向吴廖视角的盲区撤后一步,逼迫动脉血管的刀也松了几分。
她懊恼又急迫地大声喊道:“你真不要命了么!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吴廖僵硬地吊起嘴角,浑身荡过触电般的酥麻:“怕啊,世界上哪里有真不怕死的人?不过,我继任的是嚎狼部落的祭司,嚎狼族的传承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我死了,无论是胡狼族,又或胡狼族背后的金狮,还是你和你的妖狐族,谁也得不到我的传承,这样,嚎狼族就丢掉了这个烫手的标靶,我也不算愧对老祭司的嘱托了。”
说话间,他的内心狠狠松了一口气!
因为如此一来,博弈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不怕狐着急生气,不怕她大声威胁要杀掉自己,就怕她不给任何反应!
粘稠的鲜血顺着伤口慢慢溢出,从锁骨流向衣襟,淌过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小溪。
狐握刀的手终于不再平稳,抵着的皮肤隐隐颤动起来,似在犹豫,但又不能放弃威胁:“你真的忍心让嚎狼族的传承就此断绝?!”
“有什么忍不忍心的?我本就不是嚎狼族的人,不是在嚎狼族长大的,嚎狼族的传承关我什么事?而且,现在的嚎狼族实在是太弱小了,还死死揣着这么一个要命的传承,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吴廖顿挫着语调。
“你觉得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还会放你活着离开吗?就不怕我杀了你之后,一气之下把嚎狼族所有人都拉过去给你作陪?!”
“想杀就杀呗,我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况且,我都死了,死后的事情就算我有心也管不了啊。”
“好。”
狐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刺骨的寒意逼退了夏日的余温,沿着吴廖的脊背向上蔓延。
“鹭还没有走远,没脱离我的控制,我现在就召她回来,当着你的面杀了她!如果你还不答应,我就挨个找上你熟悉的人!小白、库、狼头、安!我会当着你的面,用刀尖捅进他们的心脏!”
“那你大可试一试......”
骤然,狐察觉吴廖的背影一瞬之间僵硬又沉重,仿佛变成了一面散发着阴冷之气的铁壁,散发的寒意犹如一柄从后背穿出的利剑,直逼面庞,甚至比自己释放的杀意更盛!
“......只要你敢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半分,看我会不会拼上性命杀掉你。”
狐手中攥着的小刀陡然间颤抖起来,像是突然有了灵智一般,企图挣脱她的手心!
振动的力量越来越大,就好似一匹即将脱缰的野马!
咻得一声!
一道无形的巨力拍打在刀身之上!
狐的五指没有拦住翘起的刀柄,银晃晃的小刀绕着虎口脱出,在空中画过一道诡异圆滑的弧线,好像就要生出翅膀冲向天空!
然而,不一会儿,刀身一滞,仿佛脱力一般垂直地掉落在地上。
“这是!这是什么!”
狐在震惊之中久久没有回神,惶然,她惊醒,从背后抽出弯月一般的银刀,重新圈住了吴廖的咽喉:“这难道也是神术?!”
“糟糕......”吴廖喘着粗气,努力压制住愈发昏沉的睡意。
“底牌已经暴露了!本来就要成功控制住余光中的这把小刀,却没想到,光是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就已经耗空了我所有的本源!”
但是现在不能表现出疲惫!
不能让她察觉出一点异样!
刚才那一下,应该已经震慑到了她!
可以利用这一点!
虚张声势——空城计也是一种计策!
吴廖立即调整好心态,沉声回道:“不错,这也是神术,你也清楚我可以无需念诵颂词就可以发动神术。怎么样?现在还觉得能够用那种方法威胁我么?你还觉得我没有办法杀掉你么?”
“那你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用?”狐努力维持着冷静。
“因为我没有把握能成功从你的手里夺取那把刀,而现在,就不好说了。”
狐躲在吴廖的背后,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弯刀缓缓放下,从吴廖的面前撤去,背后的声音叹气般陈述到:“当年,我企图挟持老祭司,从他口中问出嚎狼族的传承秘密,结果被老祭司将计就计抓了起来。”
“我见唯一的机会已经逝去,命已经不再把握在自己的手中,我就索性告诉了老祭司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来历,我的经历,我的目的,和为什么我的族群,妖狐族需要创造祭司的神术。”
吴廖一愣,伸手摸了摸脖子,察觉到抵在要害附近的刀确实撤去了,他疑惑地回头,将目光落在了一直藏在身后的狐......
“没想到,老祭司听了我的陈述,他没有选择立即杀掉我,而是帮助我觉醒了血脉,成为了一名觉醒血脉的战士,为此,我需要遵守一个由他制定的复杂约定。约定一是,但凡他在世一天,不得对嚎狼族的任何人出手。约定二是,只要他在世一天,就得留在嚎狼族保护部落一天。约定三是,只要他在世一天,就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传承的秘密......”
狐没有穿上往常包裹住全身的黑色斗篷。
淡淡的天光之下,她的全身都覆盖着一层鱼鳞一般单薄的甲片!
甲片柔软,每一片和每一片之间相互浅叠,就如同一层顺滑的鱼皮吸附在皮肤上,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即便是在日落后的余辉下,甲片也如月光下的水波一般,闪烁着耀眼的粼粼银光!
“约定四:等到他死后,我可以采用任何方法向下一任祭司获取传承的秘密,如果得到了传承,那么之前的约定就全部作废,我能带着传承回到妖狐族,用嚎狼族的传承拯救我的族人。为此,我等了很久,等了整整六年。六年的时间里,我把自己当成嚎狼族的战士,狩猎、巡逻、杀敌,我是个守信的人,严格遵守着和他的约定......”
吴廖的瞳孔不断震颤着!
狐身上的鳞甲不是铁!也不是钢!
那一片片月华般的璀璨光芒!
那是真正的银!
一片片鳞甲,都是由一块块纸张般单薄的纯银拼接打造!
“.......我本以为,终于可以等到头了,今天,是我结束多年的约定,达成多年夙愿的日子。没有想到,你和那个老祭司一样的狡猾。”
狐的脸上不见往日见过的妩媚或是冰冷。
她轻抿着嘴角,眉头轻皱,眸光黯淡,眼神之中隐有水光泛滥,充满了痛苦和落寞。
“而当年,最后一个约定的最后一部分说到,如果我用尽了办法,也没有得到传承,那就留在嚎狼族,保护下一任祭司,保护嚎狼部落,与新任的祭司定下新的约定,等待新的契机。如今,我怕是不得不继续遵守下去了。”
好一个老祭司!
竟然把嚎狼族的下一任祭司的性命都扯进这个所谓的约定里!
还特意强调,狐为了获取传承,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他就不怕狐是个杀胚,直接把下一任祭司抹了脖子?!来个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这个死老头!
死了都不忘坑人!
吴廖在心中把老祭司的祖宗八辈全部慰问了个遍,同时问道:“你难道不会违约么?既然等不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
“我不能走,不想走,也走不了。”
狐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这么空手回妖狐族,还不如死在当年求果的路上,如今我想要的传承就在身边,我又何必走回头路?更何况,老祭司当年是在为我觉醒血脉的时候做下的约定,他在我的灵魂中种下了烙印。他的约定,我无法违背,就算违背,也要承受头痛欲裂的痛苦......”
“.......”
原来如此。
这就是老祭司曾对吴廖说过的“种印”吧?
类似一种根植与灵魂的催眠,改变了狐的行为准则。
即便老祭司本人已经逝去许久,种印带来的印象依旧没有消失,依旧无时不刻影响着她的言行。
那作为同样接受过“种印”的自己,有没有在无形之中受到了某种自己无法察觉的影响呢?
真是...细思极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