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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偏门,徐青烟当即一个弯腰把苏忆桃打横抱在怀里,魏晨一只手悬在半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青烟温声询问:“你要说什么?”

“……”

苏忆桃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偏门,虽然看不见,但她好歹走了那么多回,这点儿感觉还是有点。

“……那门,皇帝走的。”

闻言,徐青烟明显有片刻的宕机,无辜地抿了抿嘴,“我从哪儿走的……你这都能感觉到?”

“嗯。”

“……”徐青烟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迈步离开,“忘了……没事,他又不会在意,谁敢弹劾,就让暮暮砍她。”

苏忆桃的表情顿时僵住,双手轻轻搂着徐青烟的脖颈,牵强地笑了笑,“有没有一种可能……咳咳咳,我就是,怕暮泽提着剑砍人啊!”

“没事。”徐青烟硬着头皮接了一句,如今国事已定,天大地大都不及苏忆桃大。

谁敢针对苏忆桃什么,不仅祝暮泽急,她也要急眼!!!不然对不起这么多年的友谊!

苏忆桃靠在她胸口低声骂了句,“两个混蛋……”

别看徐青烟上了年纪,但苏忆桃贴在她胸前骂她她还是听得见的,“骂得好,确实是两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就你一个滥好人!没个好下场!!闭嘴吧你!!!自己听听!嗓子都哑了!没事儿逞什么强!”

“噗……”苏忆桃就这么靠着,虽然被训了两句,却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好久没听你骂我了…咳,咳咳青烟姐。”

“闭嘴!”

“我不,”苏忆桃忽地换了话题,“为什么喜欢他?”

“谁?”徐青烟脚底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

“慕容啊,还能是谁?”

“……”

魏晨的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直线,一会儿整理发冠,一会儿检查药箱,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魏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这我能听?

“夭夭……那件事,唉,我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办法给你一个交代。”

“苏忆桃……”

“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

“至少,你们还活着。”

“……”

“我在说你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我跟他什么路子你还不清楚?战死沙场,或许就是他最后的归宿。若他单纯只是南昭人,也没什么,却偏偏是皇室,还……”

“所以啊,这也是我的归宿……”

“!!!”

徐青烟猛地低头,看着蒙着眼睛的苏忆桃,看着这张惨白的脸,呼吸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粗重,“你——有些时候我真想打死你!!!”

“打吧,反正我没劲儿还手。”

“你还想还手?”

“不还不还行了吧咳咳……”

“你个混蛋!”

“嗯……”

见苏忆桃半晌不说话,徐青烟又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默,“南昭因我灭国,千寻是我掳来的,他从军,也是被我逼的……”

“征战数载,立了不少功,却至死都没捞到一官半职。”

“他也是亡国之君!是阶下囚!是奴!”

“现在,暮暮给他追封,挺好……”

“有时候想想,我们还挺像的,相似的经历,相似的羁绊……”

“南昭皇室无德,千寻叛了国,当了亡国之君,沦落至阶下,成了囚中鸟,最后连命都要都丢了。”

“当年,我为了南昭的山河算计了他,而他,又何尝不是算计了我?”

“真狠啊,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慕容千寻……”

簪花的小郎君,你还是真的狠心!

“而你……何其相似?只不过换了换位置。”

徐青烟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低头一看,只见苏忆桃呼吸平稳,也不知道什么已经昏睡过去了。

“嗯?给她瞧瞧。”

魏晨板着脸瞧了一眼,就真的只瞧了一眼,“没事,老毛病——嗜睡。”

“好吧……”徐青烟也没有太意外。

嗜睡,确实是老毛病,何况苏忆桃刚才正襟危坐了一个多时辰,想想都累。

“先前不还睡着吗?她怎么醒了?”

“啊?我不知道,她情况一直不稳定。”

“可能,执念太强?知道陛下登基便醒了?”

“殿下多年夙愿,不就是亲眼看着殿下登基为帝执掌江山吗?”

很多时候治病并不仅仅只是治疗身体的病,还有心病,苏忆桃的心病可比身病严重多了。

这么多天治疗下来,魏晨也逐渐了解了不少事情,就比如苏忆桃的一生之愿。

“……”徐青烟没有否认,因为这个答案放在苏忆桃身上很合理。

“又或者——影卫叫醒的。殿下的情况,大多数时候都是半梦半醒,强行叫是能叫醒的。玄弈执令入朝堂,剩下九个影卫可还握在殿下手里。”

“唉……殿下养精蓄锐这么多天,也就只能撑这么一小会儿。”

不知为何,魏晨的话有点多,或许是太过感慨吧。

感慨曾经稳坐高台的苏忆桃,竟沦落至此?

真是,命运弄人啊!

……

金銮殿,祝暮泽目送苏忆桃离开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投入接下来的议政。

姜渺:我呸!心疼姐姐赶姐姐走,这会儿还念念不舍上了?

……

涅盘元年,十二月初九。

这一日,新帝封赏了许多人,也颁布了很多政令,其中有一条最特殊的,以疾风之势传遍天下:

召天下名医,医池暝顽疾,妙手回春者,赐黄金万两,加封伯爵!

……

日暮黄昏,议政结束,众臣精疲力尽退场,祝暮泽与姜渺则脚底揩油往绶安宫跑。

不出意料,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池暝殿下没醒,还昏睡着,甚至有些发热,这可把魏晨一众大夫急得满头大汗,玄台也暗自捏了把汗。

……

“姐姐,怎么还在烧?我要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记得醒哦~”

“夭夭,你个扎心窝子的,我也回去了。”

“妻主……”

……

祝暮泽抓着苏忆桃发烫的手,感知着女子痛苦的挣扎。

苏忆桃抓着他的手,死死抓住,却没使出多大的劲儿。

被褥下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弓着背,膝盖顶着腹部,肩膀紧紧夹着脑袋……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脸色苍白比月色,额头滚烫如沸水。

她双眼紧闭,雪白的睫毛像一对风里的蝴蝶翅膀上下轻微颤着,又像飘零在暴风雨里的花瓣,脆弱而又无助,每一次颤抖都透露出其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恐惧。

在梦魇中,有无数尸山血海,她无数次跌落高台,周围是驱不散的黑暗,是仿佛可以灼烧一切的烈焰,是故人殷殷切切的呼唤,是声声直击人心的哀嚎……

苏忆桃呼吸紊乱,没有血色的唇无力地张着,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偶尔从喉咙间发出几声压抑痛苦的呻吟。

呻吟声时断时续,时而尖锐,时而低哑,可无论哪种,都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绶安宫里,祝暮泽沙哑的低语混着她压抑的呻吟在空中回荡,祝暮泽恨不得能替她分担这份苦难。

只可惜,不能。

“唔……”

这是哪儿?

这又是哪儿?

我?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不对!都不对,全部不对!不不不!

啊——

疼……头好痛…

别吵!

啊!!!

别追我……不要,不要追我……

滚……啊!

走开!

滚啊——

离我远点!快滚开!!!

谁?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不……你们…

出来,你给我出来!出来啊!

快给我出来!

出来啊——!!!

去死!

都给本尊去死!死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追我?

不……不,不要,我不知道……

我是谁?谁是本尊?

别再纠缠我了!!!

滚!!!

“妻主?!”

啊啊啊啊啊啊——

好疼……这些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啊!!!!

眼睛……

我的眼睛…啊啊啊疼,好疼!

为什么?

救,救命……

救我!

线?好多线……这是什么?

别过来,滚!

别缠着我啊……

雪,好多雪——不,不对,是血!

她呼吸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血?不…

不……不……

啊——

“夭夭!”

“苏忆桃!!!”

谁?

谁在叫我?我?我是,苏忆桃?

为什么?

“陛下,叫醒她!”

“……”

“苏忆桃!醒醒,别睡了!!”

苏忆桃半躺着,上半身斜靠在祝暮泽身上,额头渗满冷汗,肩头随意搭着一根黑缎,表情看起来狰狞而又痛苦,身上衣物被解开了大半,扎着不少银针。

“唔…啊嗯…呃呼呼……”

“呃啊……”

苏忆桃两腿一抖,突然从方才无限下坠的绝望中脱离出来,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

“这是?谁?”她的嗓音很哑,吐字很含糊,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燕国,金陵,绶安宫!我们家!妻主?苏忆桃?你……”

“嗯……”苏忆桃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重新闭上眼睛,眉头拧起,嘴唇也向内抿着,一下下喘着粗气,换了好久,想要抬手敲脑袋,却被另一道声音喝止。

“别动,我给你扎针。”

“……啊,哦…”

苏忆桃懵懵懂懂地放下扎着针的手,但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妻主?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头……眼睛…难受咳咳咳……”

祝暮泽两指并拢帮她揉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瞧着她的脸色调整力道,“可以吗?”

苏忆桃没说话,祝暮泽就换了一个问法,“有用吗?”

“嗯……”

“魏晨,她眼睛怎么回事?有什么办法吗?”

撸着袖子的魏晨稳稳捻着银针,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太清楚,左右不过是那仙丹的反噬,或者天谴什么的。她这一身病,都来的太蹊跷,寻常路子没得治。”

“请道门的人来呢?”

“可以试试,估计没用。”

“陛下可知五弊三缺?”魏晨潇洒收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五弊三缺……”祝暮泽紧跟着低喃一声,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乌云,面容更加憔悴。

魏晨又抽出一根银针,“像吗?”

这回,祝暮泽没说话。

像吗?

三缺者:财、命、权。

五弊者:鳏、寡、孤、独、残。

五弊三缺八者,她便占了其七:家财散尽、短命、无福、无夫、幼年丧父、暮年无嗣、一身顽疾。

呵……还真是,遭了一生的报应。

“你一个大夫,什么时候信这些?”

“……”魏晨继续落针,没有答话。

祝暮泽乌黑的眸底泛起幽蓝色的寒芒,但没过多久,那清冷的蓝色就被一抹嗜血的红芒所取代。

这一抹红,疯狂,嗜血。

“我明日去道门请几位老道长来。”

“没用,抛开仙丹不谈,若真是五弊三缺,请道长没用。毕竟,这世上,多少玄门之人困于五弊三缺?”

“天谴之所以叫天谴,那便是人力不可逆。”

“她的五感,一直在衰弱,迟早会丧失五感……”

……

祝暮泽不想跟魏晨说话了,虽然他知道魏晨说的大抵都是真的,但就是心里不舒服。

“妻主,不理她。”

“……”

“夭夭,明日我便寻天下异士,谁能解你之困,朕便封她做国师。”

“……”

“苏忆桃,你别睡,等会儿又要头疼。疼了,有你哭的!”

“……”

“妻主,要不你娶了我,或者我娶了你,先破了一条?”

“……”

“真不理我?妻主,你理理我呗?”

“……吵。”

苏忆桃感觉每一寸皮肉都仿佛有刀在割,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说话。

特别是眼睛,很疼很疼,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疼,像是有烈焰在灼烧,又或者是刺入了无数根长针。

祝暮泽神情一滞,身体似乎是被她这有气无力的一句“吵”给定住了,温热的指腹按在苏忆桃的太阳穴处,半晌都没有言语。

“别停……疼,继续按…”苏忆桃紧了紧抓着男人衣裳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痛苦和幽怨。

“哦哦,好。”

两刻钟后。

扎完银针,又被灌了一剂药,苏忆桃憔悴的脸上写满憔悴,昏昏乎乎瘫软在祝暮泽怀里,任由男人帮她穿好衣服。

魏晨再次把了脉,最后又叹了口气,“行针用药,只能到这个程度了……今夜睡一宿,明日再看吧。陛下,我在偏殿,若是有什么特别情况就叫我。”

“去吧……”疲倦不堪的祝暮泽无力地拂了拂手,等魏晨离开,才恹恹地说了句,“玄台,吹灯。”

很快,烛灯灭了,祝暮泽放下床幔,褪去外衫躺在苏忆桃身侧。

苏忆桃有意无意地往他他怀里蹭了蹭,黑暗中,祝暮泽眉梢一挑,面上多了一抹宠溺的笑,顺势把女子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妻主,睡得着吗?”

“……不知道。”

“那,我们说说话?”

“不想说……”苏忆桃揪着他衣襟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几分。

“唔~妻主不想与我说话,那殿下呢?”

“……”

“夭夭~”

“不想说就不说吧,暮哥哥说,你听。”

“想看——想听埙吗?过两日,你好一些,我吹两首曲子给你听?”

“《祈春调》怎么样?嗯……再给你吹一首,我自己吹的曲子,好不好?”

“夭夭……我心悦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