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新帝登基后,取消邺京城宵禁,自那日起,邺京城夜夜灯火通明,宛如一片灯海。
许是多年未曾有过这样的自由,公子哥儿小娘子们三五成行的夜游,珠钗摇曳,锦绣罗裳,文人扇,君子剑,都能在大街小巷见着。
城北的见龙街,红墙青瓦内,传来靡靡之音,幽幽琵琶,只是听声儿便能猜中里面是何等的温柔乡。
“应公子来了!”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句,顿时引得佳人们探头张望。
谁人不知应无尘公子是男后的挚友,如今邺京城内风流绝代的第一人。
自打一个月前,应无尘公子便没了音讯,众人议论纷纷,没曾想时隔一月,应无尘公子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那人一身招摇的红衣,手持一把御赐的扇子,腰间佩着南海国进贡而来的腰佩,眉眼含笑,比楼里的姑娘们还要绝色。
“红袖姑娘呢?”应无尘随手递给姑娘一锭银子,笑意盈盈,询问自己老相好在何处。
那姑娘收下银子喜笑颜开,指着二楼那扇虚掩的门:“红袖姑娘等了公子足足一月呢。”
应无尘轻轻挑眉,没搭腔,径直走向红袖的房间。
推开门,便是暗香袭来,珠帘之后,坐着一位正在抚琴的女子,此人便是醉月楼当家花旦红袖。
红袖并未抬头,只听脚步声就能猜出来人。
“公子还记得来时路?”
002.
应无尘轻笑一声,用扇子挑开珠帘,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有佳人在,自然记得来时路。”
红袖不过是怨应无尘一月未来罢了,被应无尘甜言蜜语哄了半盏茶的功夫,又靠在了应无尘怀里:“最近作了一首词,可要听听看?”
“让邺京城第一才子看你的词,可是要收钱的。”应无尘打趣。
知晓这是打趣,红袖念起自己作的词,透露出的无外乎是相思二字。
应无尘自然听懂词中含义,张嘴便想随意夸赞两句,尽管这词有些狗屁不通。
只可惜他还没开口,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白衣锦服的男人闯进来,见应无尘搂着红袖,温润的眸子闪过阴鸷的杀意。
应无尘暗道一声不妙,不等他解释,男人就把红袖从他怀里拽开,如同野兽叼走战利品一般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惹的红袖低声啜泣。
“嘶,轻点,手腕疼。”
应无尘一点也不娇气,故意喊疼。
果不其然,听见应无尘喊疼,男人手劲儿松了些,却没撒手。他可清楚应无尘这性子,撒手没。
“王爷,能松手吗?”
“镇北王?”
“楼御星!”
被拉扯了一路,眼看要到了镇北王府,应无尘意识到大事不妙,急的大呼楼御星大名。
楼御星停下步子,瞥了应无尘一眼,一言不发的松开了应无尘的手。
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应无尘一甩折扇,做出风流样:“王爷怎的恩将仇报呢?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耽误恩人的春宵,可真是没心没肺。”
003.
“御医说你要卧床三个月,怎的不听?”楼御星语气淡淡,一双黑瞳里却是压抑的火色,这人就消停不得半分,那肩上的剑伤还没好利索就想着软玉入怀!
应无尘斜眼看了一眼左肩,被楼御星这么一说倒觉得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小伤而已,我那小美人儿一月不见我,人比黄花瘦,我心疼呐。”应无尘嘴上不着调,拢起扇子,用扇子戳了戳楼御星的心窝。
楼御星的眸色更深:“先心疼心疼你自己。”
应无尘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心疼我不就得了。”
“我自是心疼你。”楼御星直勾勾的盯着应无尘,温润的眸子里潜藏着滔天的偏执私欲。
“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别想着谋逆了。”应无尘轻哼一声,却是不自然的扭头。
他这肩上的伤可不就是因为楼御星来的么?
新帝司南登基,楼御星这位镇北王觉得楼家的江山怎么能被外姓夺走,企图造反。这可傻子也不想想,司南流落在外多年,被老皇帝接回宫,司南一句不肯改姓,老皇帝就由着司南还姓司。这个皇位是老皇帝给司南的,司南就是正统,他瞎操心什么劲儿。
他那古今第一男后挚友晏一,脾气暴不好惹,听了密信楼御星要造反,提着剑带着御林军就把镇北王府给包了,一剑就要刺死楼御星。
楼御星和晏一过了百招,又因晏一有御林军助阵,差点被晏一杀死。
那致命的一剑,就是应无尘用肉身挡下来的。
那会儿他疼得要死,还装着一副硬骨头的样子跟晏一说,要是不免了楼御星的罪,他就不让御医医治。
最后晏一拿他没办法,去求了司南的恩典,褫夺了楼御星的所有权利,只剩下一个空头衔镇北王。
004.
应无尘那会儿听到晏一要杀楼御星,美人都半裸等着他了,他一拢衣裳跳起来就往镇北王府冲,好歹才保住了楼御星。
就是可惜他好不容易能摆脱童子鸡身份的美妙夜晚,就被楼御星这么给毁了,以至于他现在还是个童子鸡。
气死他算了!
他与楼御星相识多年,受过楼御星不少美酒,少不经事时还让楼御星给他收拾过不少烂摊子,这会儿自然不能由着楼御星找死。
思绪到这里就断了,应无尘听到了楼御星闷闷的声音。
“不会了。”
应无尘用扇子轻轻打了一下楼御星的腰:“行了,我又没怨你让我受伤,只怨你把我从美人房里拽出来。”
楼御星不禁皱眉:“美人能有你身子重要?”
“这可是你不解风情,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唔?”
话还没说完,应无尘就被楼御星的大掌捂住了嘴。
“不准提那个字!”楼御星火冒三丈,他见惯了生死,唯独见不得应无尘说死。应无尘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的场面,他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惊肉跳。
应无尘歪了歪头,躲开了楼御星的手:“不提了不提了,天色不早,送王爷到这儿,我就先回去了。”
“回丞相府?”
“自然是回醉月楼。”
楼御星突然轻笑一声,让应无尘无端毛骨悚然。
他的语气却仍旧温和,甚至有些越界的喊了他的字:“不染,你到底心悦我否?”
应无尘一怔,他没想到楼御星居然真的会说出来。他对感情之事一向心细,十六那年察觉楼御星对他的心意,便一直有意无意的和楼御星保持距离。
若不是楼御星早饭要被晏一一刀砍了,他都不会主动找楼御星。
“楼袭月,我……”应无尘张嘴就意识到要完蛋,他居然下意识的喊了楼御星的表字。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叫我了。”
005.
多年前,应无尘与楼御星是同窗好友,每日出入并肩,他叫楼御星的字袭月师兄,楼御星叫他的字不染师弟。
当他意识到楼御星对他的心意之后,他便从未再这般亲密的叫过楼御星,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叫王爷,若是被楼御星逼急了,便叫上一声大名。
刚才是他慌了神,下意识的喊了楼御星的表字。
“我待你,与待晏一一样。”应无尘说道。
不等楼御星说话,应无尘就将楼御星的话堵了回去:“就算那日是你要杀晏一,我也会挡在晏一面前。”
应无尘看见楼御星的眼神晦暗,他想拍拍楼御星的肩,但又觉得不合适。
“先走了。”应无尘颔首,现在的情况还是溜之大吉比较好。
没有走几步,应无尘就听到了楼御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以为,于你而言,我和别人不一样的。”
应无尘的步子停了下来:“你本就与旁人不同,每个人皆生而不同。”
道理很好,却不是楼御星想要的答案。
“可我心悦你。”
他听得出楼御星的情绪有多么隐忍落寞,甚至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不将他强行留下。但应无尘却不能回头,他不想给楼御星希望。
“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话落,应无尘头也不回的离开。
哭了很久的红袖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一抬头见着应无尘,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想要去抱一抱应无尘,却被应无尘轻轻推开。
“红袖姑娘,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大抵是不会再来了。”应无尘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放到桌上:“你赎身也好,留下自己用也罢。”
红袖错愕地望着应无尘,不敢相信这是应无尘说出来的话。
应无尘唇角轻抿:“我对不住一个人,许是对不住许多人。其实今日来找你,便是同你道别。”
“你要去哪儿?”红袖问。
“去江南。”
006.
江北纵马,江南折花。
应无尘到达江南时,正值细雨绵绵,索性牵着白马,发间戴了一朵牡丹,撑着油纸伞,漫步在青石板路上。
小店里有窈窕的小姑娘扔给他梨子,朝他害羞的笑,应无尘微微欠身回礼。
他在江南买了一所宅子,饮酒作词,每月与晏一书信往来。
一别三月,他又见到了晏一。
那日也是阴雨天,晏一湿透了衣裳敲响他的门。
“皇宫烦死了,司南天天忙忙忙,怎么不忙死他!”
听着晏一发泄,应无尘也猜到这位是闹离家出走呢。让晏一换了自己的衣裳,应无尘给晏一倒热茶,让晏一暖暖身子。
“等会,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晏一喝了好一会茶,才猛地想起什么,抓着油纸伞就往门口冲。
应无尘莫名其妙,只好跟上去,恰好看见晏一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淋成了落汤鸡。
应无尘心头一跳。
晏一忙不迭的给楼御星递伞:“对不住,一进门儿就给你忘了,谁叫你总是隔着我百八十丈远。”
楼御星接过伞,视线与应无尘不期而遇。
“老应,愣着作甚?帮楼袭月拿行李啊。”晏一使唤应无尘。
却不等应无尘来拿行李,楼御星便自己拿着行李进了宅子。
应无尘看着楼御星与自己擦肩而过,雨声之中,他恍惚听到了一句。
“天涯海角,挫骨扬灰也不能放你走。”
应无尘屁股一凉,他感觉他好像……完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