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离世的消息,李昭一开始没想将其公开。
他原打算低调处理,所以宫内宫外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然而,不知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事情很快在洛阳城内传开。
没过多久,关中一带的官员、豪强,也纷纷得知了此事。
李佑毕竟是魏国最后一位帝王,身份特殊,朝廷总得有所表态。
范硕代表紫薇阁,提议李佑上庙号为“魏哀宗”,但是没有给谥号。
李昭思索一番,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就答应了。
但没想到的是,此举却引来部分人的异议。
短短数天之内,李昭就收到了十多封奏折,其中至少半数是来自关中地区。
有人称,朝廷不给李佑加封谥号,实在有失妥当,全然彰显不出朝廷的风度。
还有人进言,李佑在位时未曾有暴虐之举,朝廷应为其举办一场小规模的葬仪,以免招来后世非议。
尽管上奏之人不算多,却仍让李昭感到了一丝不爽。
在他看来,李佑区区一个亡国之君,死了便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况且在李佑活着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闷不做声,如今却接连跳出来,莫非是背后有所图谋?
李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心想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是时候再清理一波了。
恰在此时,宫人入殿禀报,黑冰台指挥使杜安与副指挥使吴瀚飞,已在殿外求见。
来得正好,李昭正打算派人去唤他们。
杜安似乎是嗅到了什么,眉宇间隐隐透着些许亢奋。
刚一踏入殿内,他便略显急切道:“启禀陛下,臣得到密报,刑部右侍郎裴逸云,接连两日在府邸内喝的酩酊大醉,还时不时放声痛哭。”
“此人府邸内有人故去了?”李昭疑惑道。
杜安说道:“据臣推测,此人应该是在私下悼念李佑。”
李昭厉声大喝道:“恶意污蔑朝中大臣,你可知是何等罪行?”
裴逸云之所以能成为刑部右侍郎,除了他的出身、才学,以及裴氏一族的素来恭顺,另外还得益于褚子清的大力举荐。
出于对褚子清的信任,李昭没有立即相信。
杜安慌忙跪地,言辞恳切,“臣敢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紧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函。
李昭接过后,缓缓将其打开。
只见密函里,详细记录着:自从得知李佑死在了扬州,裴逸云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内,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形容憔悴。其间,更是数次哭得肝肠寸断,还屡屡大呼臣无能之类的话语。
吴瀚飞拱手道:“禀陛下,裴逸云出身河东闻喜裴氏,族中世代有人在魏国为官;此人如此忤逆,倒也并不意外。”
李昭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在面前桌案上翻找一番,却发现这里面并没有裴逸云的奏折。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相比于其他人,像裴逸云这种平日里沉默寡言,身在大秦心在魏的臣子,尤其令李昭感到厌恶。
他忽地一声轻笑,说道:“恐怕那天朕驾崩了,这厮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吧?”
杜安和吴瀚飞对视一眼,深深垂着头,没敢接话。
................
傍晚时分,洛阳城北。
一处宅邸内。
下人们早已将饭菜整齐地摆放在桌上,裴逸云却迟迟没有出现。
长子裴冉心中担忧,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进入后,他瞧见父亲神色间透着几分惆怅,眼眶泛红,显然心情低落。
裴冉自然知道原因是什么。
他低声劝道:“父亲,魏国覆灭已有六年,且是被大秦所灭;你若还心怀旧国,一旦让陛下知晓,定然会心生不悦。”
裴逸云闻言,发出一声苦笑。
长子所言,他又何尝不懂。
裴逸云今年刚满四十,遥想年少时,也曾豪情万丈,立志要振兴大魏,报效君王。
昭武三年,当长安被秦军攻破的消息传来,那一晚,他几乎枯坐至天明,满心悲戚。
但裴逸云身为世家子弟,肩负着家族的传承与兴衰,不可能贸然与大秦为敌。
于是这些年来,他鲜少谈及魏国旧事,半数时间都扑在了公务上。
只是,骤闻李佑的死讯,心底那根尘封已久的弦还是被轻轻拨动,难免泛起一阵隐痛。
裴逸云轻叹道:“过些时日,你代我去一趟关中,祭祀一下先帝吧。”
裴冉微微蹙眉,凝声说道:“父亲,祭祀一事非比寻常,何况是祭拜前朝君王;倘若事先未得朝廷许可,孩儿总觉得有些不妥。”
“你尚无官职在身,行事低调些,无人会留意。”裴逸云略显不悦道。
“是,父亲。”裴冉只能答应了下来。
待父子二人走出书房,便看到管家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裴逸云问道。
管家咽了咽唾沫,声音颤抖:“宫里面来人了,让大人赶紧去接旨。”
裴冉闻言,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裴逸云亦是神情凝重,快步迈向宅邸前院。
前院内,只见一名年长的宦官,面无表情的展开了金黄色的圣旨。
裴逸云和裴冉立即俯身跪了下去。
宦官拖长音调,语气不疾不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右侍郎裴逸云,不忠不义,心怀异志;其行有悖于臣道,有害于社稷。朕念往昔之功,不忍加诸极刑,特赐鸩酒一杯,望尔自省,以全君臣之义。钦此!”
裴逸云听后,霎那间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虽时常在心底怀念往昔的魏国,可从未有过赴死追随李佑的念头。
裴冉同样乱了方寸,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紧接着,一名年轻太监端着一杯鸩酒,缓缓走上前来。
年长的那位宦官,皮笑肉不笑道:“裴大人,莫要再耽搁了,赶紧喝了吧。”
裴逸云别无选择,颤颤巍巍接过了酒杯。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他连和家人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裴逸云高呼道:“臣谢陛下隆恩!”
说罢,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