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关中的宣传甚至是艺术加工之后的“事实”,已经来不及扭转和改变,所以习凿齿也没有打算掰扯着这件事不放。
他直接说道
“杜仲渊是为平叛而来,亦然是为夺权而来。刺史治理蜀中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且蜀中文武百姓,无不惦念刺史之恩情。
如今杜仲渊前来,刺史先前所做之努力,将毁于一旦,成都初现之繁荣,或毁于一炬,刺史于心何忍?而蜀中百姓,又如何能够离得开刺史?”
此话说完,大堂之上一片寂静,本来正如连珠炮一样狂喷习凿齿的周楚,也闭上了嘴,他缓缓扭过头,看向周抚。
理由只有更牵强,没有最牵强,显然习凿齿给出的理由比周楚给出的理由还要牵强,但是习凿齿直截了当的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杜英进入成都,那么周抚这个益州刺史还是刺史么?
准确的说,现在周抚实际上是益州,至少是成都周围几个州郡的实际掌控者,无论是军队的调动还是人员的任命,都完全听从于他的安排指挥,不是蜀中的王侯,也胜似裂土封王了。
而因为从益州向南,宁州等南中之地,其运输补给都仰仗于益州,所以周抚可影响的范围其实还包括整个南中。
只要其能够和蜀中世家达成和解,形成刺史府主导、世家配合听话的局面,那么周抚无疑就是割据巴蜀的一方枭雄。
历史上的谯纵就是走的这条路,建立了谯蜀。
因而习凿齿说了那么多假大空的话,实际上就是想问周抚
从现在的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到对杜英俯首听命,刺史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么?
周抚报之以沉默。
这就足以说明,周抚是不舍得自己如今之权位的。
周抚的沉默,让周楚也颓然坐下,一旦都督进入成都,肯定是要推行关中新政的,到时候又哪里有让周抚一言九鼎的机会和地方?
阿爹只要舍弃不了这种当土皇帝的感觉,那他就势必只可能站在杜英的对立面。
习凿齿看着迟迟没有说话的周抚,并没有着急催促,反而看向周楚,温声说道
“杜仲渊虽一时势大,但其在河北战鲜卑人,在河南屯驻重兵抵挡青州鲜卑,在京口等地犹然亦有驻军,如今更是亲自率军入蜀,此非朝廷忠臣良将也,而有图谋天下之野心,所以少将军切莫被杜仲渊所迷惑,一失足成千古恨。
且杜仲渊处处开战,则处处结仇,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绊了一跤、战败后退,则其空虚的内部将会任由他人兵马驰骋,便是能够在蜀中等地高奏凯歌又如何?
河洛和关中若是危机的话,且看杜仲渊是否会丢了巴蜀回援?
因此杜仲渊不足为信,不足为凭。荆州上下,拥护大司马、拥护朝廷,正因看出那杜仲渊狼子野心,所以余才千里迢迢入蜀,联络益州刺史,也联络宁州各部,如今南中的扬武将军便准备提兵北上,支援益州,共同抵御杜仲渊南下,令其不得入绵竹而抵天府。
少将军可要认清现实、知晓强弱,杜仲渊不过花言巧语尔!”
扬武将军指的是驻守南中宁州的宁州刺史毛穆之,其为豫州刺史、开国老将毛宝之后,也是桓温麾下的一员猛将,之前桓温入蜀,留毛穆之远赴宁州,收拾南中,因而其并没有跟随桓温北伐氐秦。
如今毛穆之麾下至少有精兵上万,再加上其收拢的南蛮部族不知几许,的确是一支强悍的力量。
周楚也被习凿齿说的微微发怔,而之一直沉默的周抚,这个时候却猛地咳嗽两声
“老夫今日身体欠佳,让彦威见笑了,彦威不妨先去休息,待到来日,把臂言欢。”
习凿齿愣了愣,知道周抚这是直截了当的要送客了,也就明白周抚肯定还在犹豫之中,此时贸然多说也只会引起其反感,所以习凿齿并无拖泥带水,起身拱手告退。
原本周楚浑浑噩噩的也要跟着一起起身,但是周抚对着他招了招手,周楚赶忙上前两步,走到周抚桌案前。
“坐。”周抚敲了敲桌子,看儿子乖乖坐下,他一扫方才脸上有气无力、晦暗不明的神色,目光炯炯,冷声说道,“毛穆之自入南中之后,和荆州的联络皆依靠益州,而为父念在其收拢南疆各部,于国有功,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尽量满足之。
此人寻常时候,逢年过节,皆派人前来拜访问候,颇有宁州从此对益州马首是瞻之意。
结果现在荆州世家一纸书信,其便不询为父之意见,径直引兵北上,上万兵马浩荡而来,足以耗尽宁州之人力物力,其所为何意?”
周楚顿时神色紧张起来,很明显荆州世家是两步走,派遣习凿齿过来,是寻求和周楚结盟,而一旦习凿齿这里谈不成,那么北上的毛穆之就很有可能直接发起进攻,先收拾周抚、再对付杜英。
合力对抗杜英,说得好听,可是毛穆之一言不发、闷头北上,这几乎是在旗帜鲜明的告诉周抚,其心中有鬼,保不齐第一个任务就是攻占成都!
“大司马不在荆州,荆州世家好大的胆子。”周楚喃喃说道。
“大司马虽不在,但毛穆之本就是其留下的后手。”周抚缓缓说道,“之前剑阁之刺杀和封锁,或许只是荆州世家的小打小闹,但是现在拉拢巴蜀各方,共同对抗杜仲渊,恐怕就不单单是荆州那些人的一厢情愿了,说不定大司马已经开始着手对抗杜都督。”
周楚当即冷声说道
“这荆州世家,甚是狡猾,当年便直接害了武昌郡公,阿爹也险些万劫不复,所以这一次阿爹可莫要上了他们的当!”
周抚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直接回答,但大概是想表示,荆州世家也好,关中都督府也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周楚不明就里,只好转移话题
“阿爹,关中派来的使者,可还安好?”
“好生对待。”周抚缓缓回答,“且代阿爹去看望一下。”
“孩儿领命。”周楚赶忙答应。
周抚却并没有着急让他走,而是握住了他的手,喃喃说道
“我儿,我儿,莫要为人所骗也。”
周楚正想要匆匆答应,但是看周抚的神色郑重,犹豫了片刻,点头说道
“阿爹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