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并不知道阿爹最后有没有宽心,不过在得知自己能够去见关中使者檀玄的时候,他自己还是挺宽心的。
这说明周抚还没有受到习凿齿的蛊惑,直接把关中的使者宰了,或者囚禁了,断了益州刺史府北上的路。
事实上,周抚也只是把檀玄好生安顿在了城中,等于软禁起来了。
当周抚上门拜访的时候,大冬天里,檀玄正盘膝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抬头看着院子里的树,愣愣出神。
周楚当时在汉中是见过檀玄的,此时匆匆上前两步,拱手说道
“让檀兄受委屈了。”
檀玄似乎这才听到脚步声,施施然放下手中的杯子,微笑着说道
“余这里清净了好些天,还以为是益州刺史来下逐客令的,既然是少将军亲自过来,那或许结果会有所不同吧?
至于有没有受委屈······想来益州刺史也是为了能够从我家都督这里博得最大的好处而已,都督给不了的,他自然就会去找大司马和荆州世家之流的索取,不过哪怕是之后铁了心打算和都督为敌,也不可能把戕害都督的使者,否则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益州刺史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和谁不死不休的勇气吧?所以至少在这里看庭前花开花落,余还是很自在的,益州刺史不算委屈了我这个敌人。”
周楚一时语塞,只好在檀玄的对面坐下,无奈的说道
“实不相瞒,余也是答应了都督做说客,尽快劝说阿爹开城迎接都督南下,奈何阿爹······有自己的打算。”
檀玄先是挑了挑眉,这位少将军的立场已经倒向都督府这边,倒也并不奇怪,他从汉中到梓潼,一路走来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想要阻挡杜英,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只不过原本对于杜英南下还颇为支持,认为这是有可能改变蜀中僵持局面重要力量的周抚,现在却把自己推到了和杜英对抗的对立面,因此夹在中间的周楚肯定是很难受的。
不过······檀玄微笑着说道
“其实少将军对令尊的取舍无需太过担心,令尊无非是担心一旦都督南下,其益州刺史的位置不保罢了。
其实令尊多虑了,镇守蜀中多年,令尊没有辛劳也有苦劳,都督又如何会枉顾令尊所做的贡献呢?
更何况少将军跟着都督南下,也应该看到,关中新政的推行,其实并不在于最高位置上的人如何发号施令,而在于底下的每一个实际行事的官吏乃至于百姓如何针对性的做出改变和适应。
所以令尊就算是继续担任益州刺史,也不足以影响到关中新政在益州的推行,都督又何必让令尊这等功勋老将郁郁寡欢、赋闲在家呢?
甚至说不准都督还会让令尊提刀上马,身为武将,自然更应该在沙场上博取功名。”
“阿爹······现在是否还有这般马革裹尸的豪情壮志,尚不得知啊。”周楚喃喃说道。
“那少将军就未免太小看益州刺史了。”檀玄并不这样认为,“刺史奔波半生,拼杀半生,所为的不就是能够创下功名事业么?
结果前半生蹉跎,至今虽然镇守一方却寂寂无名,上不可和都督、大司马等比肩,下又不甘心成为他人麾下之将,若是能够为一方之帅,岂不是正合其心意?”
“那······阿爹为何要对掌控益州有所执念?”周楚好奇的问道。
显然周抚现在摆出来的架势就是,谁能够让其成为益州的土皇帝,谁就能够得到其支持,而一旦周抚在某一方的纵容下事实割据蜀中,那么其名声在历史上不见得会有多好。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能够直接把皇帝拉下马、为新朝开国之君的,那后世肯定歌功颂德,而只是割据一处、还曾经为人臣子的,那一般都会为人所指摘,毕竟历朝历代都不会鼓励这种割据一方的行为。
杜英和桓温都在拼命地往上爬,就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属实是高不成低不就。
檀玄轻轻叹了一口气
“令尊年岁几何了?”
周楚这一次没有回答,周抚多大,他不相信檀玄不清楚,因此檀玄此问本就意有所指。
少许的沉默后,周楚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指了指自己
“因为我?”
“是啊,老将军是为少将军尔。”檀玄无奈的说道,“令尊已经是益州刺史、封疆大吏,可是少将军现在还只是杂号将军,且遥领一方郡守罢了,若是令尊此时从益州刺史的位置上让出来,少将军又凭什么能够取而代之?
甚至如果令尊放弃了益州的兵马财权,那么到时候无论是本地的官吏还是长安的都督府,又凭什么要继续听从令尊的命令和建议,拥护少将军呢?
令尊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而且其坐镇蜀中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亲信班底,他现在也不过是想要尽可能的守住自己的钱粮、地位和兵马,这样才能够确保少将军能够立下几次战功后,顺遂的从他手中接过这一切。”
周楚默然。
都这个年纪了,周抚却还想要牢牢抓着一切都不放手,的确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他这个亲儿子了。
轻笑一声,周楚说道
“阿爹怎地看不清楚,天下眼见就要太平了,当务之急是为大军前锋、为都督收复故土,并为社稷开疆拓土,此时再守着一个益州,又有什么用?
太平盛世了,天下最见不得的就是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的一方诸侯,到时候天下大军倾巢而来,便是能够拥有益州,又如何?
古往今来,哪里有凭借益州抗拒天下的?公孙述不行,诸葛亮不行,难道阿爹还天真的以为余可行?”
檀玄淡淡说道
“刺史纵然知道不可行,想来也是想要试一试的,天下人行事,多半都是不撞南墙不罢休,刺史也在此列尔。”
周楚这一下坐不住了,豁然起身
“既然阿爹的症结只在于我,那余坦诚相告,阿爹定然会顺水推舟,难不成还要违了我的本愿?”
檀玄向下压了压手,示意周楚不要着急
“令尊也并没有一口咬定必须索要益州刺史的一切,其实只要少将军能够展现出来得都督信任的一面,展现出来在战场上能够纵横一方的一面,令尊应当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