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讲会还是说明会什么的,在一片闹哄哄中结束,众人散去,嘴上是骂骂咧咧,可看着陈蝈蝈还有逄芬离开时的表情,大伙都知道,这事儿,没完。
一时间,心头阴云密布。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茶杯冒出的白气,映衬着几人的眉头紧锁。
鲁达把手里的烟头狠狠的嗯灭在烟缸里,瞅着杜恒,问道,“杜律师,你是说,这要是打官司,很难赢?”
“这就要回到我刚说的,在征地的过程中,虽然限制了农业用地的使用,尤其是对耕地的保护,但相关法律也同时规定了,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法对土地实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给予补偿。”杜恒笑了笑,继续道。
“可在司法层面,对公共利益用地用途和商业性质用地用地,其实并没有做作出严格的区分,这就提供了可以操作的空间。县里乡里,以农村建设、公共利益为名,对北峪村进行拆迁征地。也为这种行为提供了相关的法律法规依据。”
“咱们不有老话么,叫个人服从集体,集体服从大局。”
“比如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里,明确规定了地方政府征地的程序,但对于各方的违规操作,却没有相应的惩戒措施。比如我刚才看了的那个夏总和乡里、县里出具的文件里,县乡在征地审批手续还没有正式批准下来之前,便和佳宇公司签订了开发协议,这明显违反了土地征用程序,这就叫有恃无恐。”
“那您的意思是。”鲁达想了想,问道。
杜恒比划着,“单一的,法律上的诉讼,只能围绕几点来申诉,第一个,没有村民大会的同意签字。第二,这个项目到底是商业开发还是因为公共利益需要,第三个,就是征地、环保,规划等各种审批手没有下来,就签订开发协议的这种程序性违法来提出诉求进行对抗。”
“那,赢面大不大?”
“呵呵。”杜恒笑了笑,“咱们都说秉承司法公正,不受外部原因干扰。但实际情况真是这样么?舆论的,上层的意志,社会稳定层面的,公序良俗方面的影响力无处不在。都会直接的间接的影响。”
“所以李乐告诉我的,你当时定下来几个策略不都是寄希望于外部压力的么?”
“我那都是瞎主意。”鲁达呵呵着。
“只要有效,你管他瞎不瞎呢。所以,如果诉讼,只是作为解决渠道之一,要和其他的办法交互着阻挡开发项目的推进,争取时间。”
“这样,我让张律师给你讲讲除了诉讼之外,你们还有那些工作,包括但不限于你原定的。”
村委会众人一听,都看向一旁,叼着烟,还在发展短信的脏师兄。
“哐!”李乐抬脚踹了张凤鸾屁股下的凳子。
“哎哎,踹我干嘛?”
“你没听杜师兄刚说的?”
“哦哦。成。”张凤鸾把手机揣兜里,清了清嗓子,嘴角一翘,邪魅一笑,道,“那,就由我跟大伙儿说一下,北峪村保卫战的计划方案。”
。。。。。。
“大爷,麻烦问一下,那块儿高台是个什么地方?”
村北,靠近妙峰山绵延出来的一块山谷的田边,拎着相机,已经从村里拍了上百张照片,一路溜达过来的荆明,拉着一从山上下来的老头儿,问道。
“高台?哪儿?”
“就那,那长着几棵银杏树的。”
老头儿仔细瞅瞅荆明,簪着头发,上身青灰色斜襟短褂,牛仔裤,脚踩登山鞋,脖子上挂着一个镜头老大的相机,虽然穿的不伦不类,但透着仙风道骨的气儿,还是循着过往的见识,问了声,“道长?”
“啊,不是,我是燕大的老师,来这边采风的。”
“燕大老师啊。”老头儿点点头,“哦,你说那儿啊,那叫承露台。”
“云障青琐闼,风吹承露台。呵呵,这名字,这么雅道的?”荆明想了想。
“昂,这地方原来老高的,我小时候记得比现在还得高个一米多两米的样子,上面都是青砖还有条石垒成的,后来,六几年搞基建,就从这台子上拉走不少青砖和条石盖房子去了。”
“青砖,条石?”荆明一皱眉,遂问,“那这里以往有什么说法没?”
“说法?丘真人算不算?”
“丘?丘处机?”
“对。”
“算。有啥说法?”
“老辈儿人说,这里以前有个观,是丘真人去草原回来之后,看这里风景好,风水好,藏风聚气,就在这儿,修了一个道观,传说规模很大,从山谷那头,一直到这头,占了大概有一百多亩地。”
“这个什么承露台,说是什么做法事用的,以前还做过什么普什么醮来着。”
“普天大醮。”
“是吧,好像叫这个名字。”老头想了想,“以前上面还有根老高的柱子,后来倒了的,不过你往下扒拉扒拉,还能看到碎的。”
“那这个观估摸这么大?怎么连点儿影都没了,就剩这么个台子了?”
“老人说,是老年间,京城这边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后面的山塌了,把道观给埋了,一夜之间,啥也没了。”
“大爷,这道观有名字么?”
“没有,记不得了,老人都不知道了。说是有北峪之前就有了。”
荆明转身,又看了眼对面的似圆又似方形的台子,外人眼里或许就是个杂草丛生的土堆,可在一个考古学博士眼里,这就是夯土建造的地上祭坛。
一扯相机,荆明谢过老头,下到田里,穿过几道田垄,翻过一段干涸的深沟,沿着条窄窄的小道,到了台子底下。
捡了个棍子,就这么左戳戳,右扒扒,围着台子转了大半圈。
还不时的蹲在地上,捡起石头,碎瓦片仔细翻看着,有的扔了,有的则是揣进了兜里。
最后,沿着一段矮坡爬上了台子。
先看了看四周的地势,荆明点点头,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罗盘,仔细分辨着方位,左走几步,右走几步,在台子边缘的一块凸起的地方停了下来。
拿着刚才捡拾的棍子,当着锄头,开始刨凸起的小土疙瘩,刨着刨着,“咔吧”一声,木棍断成两截,扔掉木棍,换成手一点点的扒拉。
终于看到一块圆形的柱础模样的石头,拿手扫出轮廓,看到圆形石头包边右字迹,荆明从包里拿出没喝完的矿泉水,倒在了上面,冲掉浮土,趴过去看了,只见上面写着“贞元三年敕建仰山兴真宫”。
荆明点点头,拿起相机拍了张。下来了台子,又开始沿着一个方向往西走没走几步,就瞧见一片乱草中间,几处零散破碎的建筑构件,半拉雕刻的莲花造型的柱头、汉白玉的栏杆,字迹已经模糊的残碑,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道长长的凸起。
走过去,拿脚趋了趋,就看到被山上雨水冲刷之后的地层下,出现垒砌的青砖,顺着青砖的轨迹,能看到一直延伸到几十米外的一处大沟。
再次拿起相机,从几个角度拍了照,荆明这才转回头,去了村里。
走进村委会的院子,刚要推开办公室大门,就听到里面,张凤鸾贱兮兮的声音,“北峪村保卫战的计划方案。”
。。。。。。
瞧见荆明进来,李乐抬手招呼,指了指身边的凳子,荆明坐下之后,一低头,便开始一张张看着屏幕里照片。
“我们的计划分为几个部分。第一,就是杜律师的收集证据,进行起诉。这是比较专业的,你们村里插不上手,只要记得要什么资料,提供什么资料就成,”
“嗯,好!”鲁达应着。
“第二,就是我们需要多一点外部的宣传渠道,这点,在起诉之后,你们自己找也行,我们帮忙也成,找一些报纸媒体杂志的记者过来,到村里实地采访,让他们把这一起民告官的行政诉讼案件的来龙去脉给写出来,报道出来,形成一种社会的舆论压力。”
“对了,李乐,你那个央妈的好大姐还有联系么?”
“哪个好大姐?你别乱说话。”
“就那个,傅当当的好姐妹,孙记者。”张凤鸾在胸口比划一下,做了个颠一颠的动作。
“噫~~~你说的那是孙泉孙姐。”
“啊,对,咋样,有联系么?”
“有啊,前些天还给她拉了小蜜蜂的包年广告。成子跟他比较熟。”
“那就行,你联系她一下,看看能不能出一期节目或者新闻报道。”
李乐琢磨琢磨,“那成,我问问。”
鲁达听了一愣,央妈?乖乖,这几位还有这关系的?
“第三,就是鲁支书,这个事儿,我来给你们润笔,写一篇材料,你们去上级信访,从另一个方面给县里乡里形成压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儿,可有些犯忌讳,敢不敢干?”
“这有什么不敢的,吃饭的家伙都快没了,谁还在乎那个。”
“敢就成。”张凤鸾点点头,继续道,“第四,您不说要去找村里有以前出去的老人儿,当大官的,还有老革命吗?这个怎么说?”
“联系过了,这明天就准备让胜利带着人去。”
“行,这也是一个渠道,不要忽视他们的力量,这些人,都是宝贝。”
鲁达点点头,“明白,心系家乡么。”
“第五,你那个计划书什么的,我们看过了,不成,这事儿,你得找李乐,让他帮你谋划,论做生意,在座的,除了杜律师,没几个能比过他的。”
鲁达给张凤鸾递了根烟,点上,又看看李乐,“干外甥,这个,能帮忙?”
李乐挠挠鼻子,“那啥,我尽量,但是到时候,肯定得您自己上。”
“成,没问题,不就是和那个姓夏的一样么?”
“他那个,就是一坨屎。”在这方面,身为ppt表演艺术家兼制饼大师的小李厨子,有着超越时代的自信。
“最后,就是,小明那一块儿。如果他那一块儿要是成了,你们自己的那个旅游开发计划就算有了基础。”
瞧见张凤鸾指向荆明,村委会的一圈人也跟着看过去。
“干外甥,这位是?”
李乐笑道,“这位,燕大的历史和考古学博士,荆明。”
“历史,考古?啥意思?”鲁达有些不明所以。
“啥意思?”荆明忽然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相机,“你们村,是捧着金饭碗要饭。”
“还有,你们村后面承露台那一片,以前有没有考古队或者研究机构的来看过?”
“承露台?”鲁达和村委会人对视一眼,“就那个土台子?就是一些过去的烂玩意儿,没谁来看啊,青砖条石倒是不少,这村委会盖的时候就去拉过砖,不过现在都没了。咋?”
“呵呵,土台子?”荆明笑了笑,“你们啊。如果哦看到没错,以后,就会沿着你们北峪村,画个圈,圈里的东西,谁碰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