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峪村村委会一群人听了荆明的解释,才知道什么叫捧着金饭碗要饭过日子。
“看看这半块碑。”荆明把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调到电脑里。
“诶,这不是上岗老郭家那院子墙底下那块么?这玩意儿有啥?”有人瞧见,问道。
“有啥?”荆明把照片放大,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大定七年二月廿六日,令史向升主事安,中宪大夫行员外郎李中,奉国将军行侍郎阿典,正奉兵部尚书。”
“天会九年辛亥,先祖父暨叔礼,并,维那常佑等十有二人,协力同心伐木疏左右之林,运土塞往来之路,乃命公输设矩,匠石挥斤,椓闻橐橐之声,筑有登登之喜,不逾于岁已即其功,势极翚飞,威加壮丽.....仰山兴真宫乃建....”
“这里面两个年号,一个是大定七年,金世宗完颜雍的年号,也就是1167年,天会九年,金太宗完颜晟的年号,1131年,这块碑就是为了纪念1131年,在此地建造的一个叫兴真宫的道观。”
鲁达嘀咕一句,“1131年?那不是八百七十年前?”
“是,这一年,南宋是绍兴元年,也就是靖康之变后四年。”
“可这啥兴真宫,没听说过啊?”
“就是后面的承露台那一片。”
“那不是丘处机丘神仙建的么?”
“我现在没发现和丘处机有什么关系,丘处机是1148年生人,金皇统八年,南宋绍兴十八年,这兴真宫建成的时候,还没他呢,就连全真祖师王重阳这时候还没出家呢,应该不是全真派的道场。”
张凤鸾一旁琢磨琢磨,笑道,“道教自南北朝寇谦之、陆修静进行整饬之后,历隋唐五代至北宋神霄、全真创立之前,一直都是天师道为尊,真大、太一,应该比这时期略晚,这里,应该是北方天师道的一处道场。金太宗,呵呵,有意思。”
荆明又翻到后面一张在承露台上拍的那张柱础的照片,指着道,“这个更有意思,贞元三年,敕建仰山兴真宫,金海陵王完颜亮的年号,1155年,就说明,这个兴真宫,在完颜亮迁都燕京之后,又命令进行了扩建或者修缮,成了皇家道观,可我的印象里,没有这个事,得回去翻翻书找找。”
一旁的杜恒问,“那这个北峪村,最早可以追溯到金代?”
“不一定,我在村里转的时候,发现牵扯到北峪村最早的年份的,就是这块石幢。”荆明手一抖,又点开一张照片,是一块六角形的长条石,上面有被风化,依稀可以看到几行字。
“元大德二年,罹难之际,兵火后残民北来居仰山之阳,一十三户,世居。”荆明解释道,“大德,元成宗,孛儿只斤·铁穆耳的年号,二年,也就是1298年,有一批逃避战火的十几户人家在此定居。”
“1298年?那也七百年了,嚯,我们村子这么久了?以前一直以为是前清时候才有的啊?”鲁达笑道。
荆明歪头看了眼鲁达,“这个,还得考证,不能因为一块石幢就这么武断,不过,你们村,确实是不怎么重视历史遗存。”
“你们自己看,这还是我下午溜达一会儿拍的照片,就已经发现了从明到清,一共三十多套保存相对完整的古宅民居,但是布局风格,还有样式上,却有相当一大部分受到金元的影响。”
“看这里,这套民居。”
“诶,这里是我家偏房啊。”旁边一妇女看了照片嚷道。
“这位是?”
“啊,我们村的妇女主任,胡翠儿,贾宝平家的。”
“哦,胡大姐,你家这房子,有什么说法么?”荆明问了句。
“啥说法?这房子是宝平他祖爷爷当年花了十五两银子从老汪家手里接下来的,那还是光绪年间的事儿,只说当时还有五座,现在就剩这一坐了。那时候就说这房子已经一百多年了,现在不得两百多年?用料扎实,冬暖夏凉,关键,还防虫,连个耗子都没。我家大小子去燕京之前,一直住里面的。”
“呵呵,大姐,要说两百年还少,这房子得这个数。”看到荆明伸出的六,一屋子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夺少?”
“六百年?”
“这,这....前清三百年,大明三百年,这,不得到我大明年间去了?”
“嚯,值钱不?”张凤鸾问道。
“你个腌臜货,就特么知道钱。”
杜恒弯腰瞅了眼图片,“你怎么看出来的?”
荆明点点头,“砂岩石台基,面阔三间,进深六椽,硬山屋顶。四铺作斗栱,屋门开明间,后退一廊和内柱成一线。两次间则与檐柱齐,各开有大窗户一个。屋顶不是五脊六兽,仅用一条陶质捏花正脊。能看到伸出来椽子还有木质构建,都带有金元时期的特点。最重要的是,这个。”
“这块台基石上的小字,刻的是大明正统四年,岁次甲午仲,石匠,真定灵寿冯七、冯艾。正统四年,也就是1439年。”
“朱祁镇?”
“对。”
“好嘛,这就564年了?”
荆明点点头,“呵呵,可不,这村里的民居,大多为清中晚期,但明、清前期的我看了眼也有不少。”
“你们看,以小三合院、四合院为主,以木雕、砖雕、石雕为其特色,青堂瓦舍,古朴别致,这个倒品字的院子,三间吞廊式的,石砌转角房,都很有特色。影壁花墙样式繁多,光门墩石、墙腿石眼见的就有十几种之多。”
“我对古建不怎么熟,只能说出个大概,这里,具体的统计,得让古建专业那帮人来,我看重的是后面山脚下,承露台那片的宗教遗存。这片兴真宫要是没看错,应该是被山洪掩埋了,挖掘之后,看看能不能出个和武当山五龙宫差不多的建筑遗存。”
一旁只看着,一言未发的李乐忽然问道,“那这个,能定什么级?”
“如果和我猜想的差不多,燕京市最低,上能到国家名录。”
“手续好办不?”
“那得看谁发话。”荆明看着李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这个,干外甥,名录,啥意思?”鲁达扯了扯李乐的胳膊。
“干舅舅,你们啊,这不光是捧着金饭碗要饭,还是拎着金锄头锄地,你知道文物保护单位不?”
“知道点儿,妙峰山上的那些庙不都是么?”
“对,以后,北峪村,可能,也会是。就这一点,就和荆师兄说的一样,谁敢拆,谁就是罪人。”
“文物?我家房子,是文物?”
村委一帮人,听完李乐解释,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不可思议,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鲁达一拍手,“行了,老几位,这下,咱们心里又有底了,咱们村是文物,哈,哈哈哈~~~~~”
众人商议一番,李乐几个人就要告辞。
“别走啊,来了不吃饭怎么行?有打野的小鸡,农家菜,不行,你们吃完再走。”
“不了,不了,下回吧,这回去还有好多事儿,杜律师张律师那边要整理资料,准备起诉,我这边还得帮你们做旅游开发计划,现在又有了古村落这个点,整个计划得重新调整,还有荆博士那边,回去还要打申请。再说,咱们在想办法,那个姓夏的肯定也在活动。”
“真不留?”
“下回,下回。”李乐摆着手。
“成,那我不留你们。咱们分头行动,”
“哦,对了,干舅舅。”
“怎么?”
“这个古迹和古民居的事儿,他们......”
李乐凑到鲁达耳朵边,嘀嘀咕咕。
鲁达先是一愣,随即,一拍李乐肩膀,笑道,“成,这都是小事儿,我一会儿就和其他几个村的支书联系。你来,让胜利带你去,他都熟。”
“谢谢干舅舅!”
。。。。。。
对于李乐来说,所谓北峪村保卫战,只是自己这次依据田野调查,写毕业论文的一个点,或者作为引发论文主旨的一个开头,大部分核心的内容,还在另一块儿。
“因为国家整体经济改革的调整,城市化进程在最近二十年间,出现了快速推进的现象。首当其冲的,是大量城乡结合部的土地,被征用作为工业、商业地产、公共建设用地。另外,农业的机械化进程,使得农民开始出现大量脱离土地的情况。”
“根据政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提供的数据,在八十年代中期,到2001年期间,全国非农建设占用耕地约3400万亩, 按人均耕地不足0.7亩计算, 大体上每征用1亩地会造成1.4人失去土地。”
“根据先前制定的用地规划显示,00年至10年十年间,非农建设占用耕地计划指标为1850万亩,二十一世纪头三十年,计划占用耕地将超过5450万亩。如果我们再考虑到违规占地,即便按照20%的比例计算,那么 ,以失地农民为典型特征的非自愿移民的总量至少高达五千至七千万人。”
“而从从地区分布看,前期数据中,东部经济排名,以及城市化进程最高的前四位,粤、苏、浙、鲁,一共占据了37%,这意味着城市化速度越快,失地农民的问题就越突出。”
“浙省在99之后三年期间共征地 89.48万亩,106万农民失去土地。苏省1996~2003 年因各类建设共占用农地9.78万亩,其中耕地近 7.3万亩,造成大量失地农民。”
“尤其以姑苏、锡山、常城为代表的环湖区域,城市轻工业为代表的经济模式,在三个产业结构占比愈发抬升的同时,农业,农业....”
书桌前的李乐,写到这儿的时候,脑子里想起了那个词儿,“鱼米之乡”。
转过头,看了眼桌角那份从学校经济研究院找来的数据,姑苏的耕地面积从建国后的49%,变成了去年的33%。李乐搓着下巴,把数据打了上去。
“滋~~滋~~~~”
门铃响起,李乐下意识的扭头瞧被大小姐视为宝座的那把躺椅。人不在,这才想起来,去了后院,做那个什么孕期瑜伽去了。
忙起身,出了屋,开了门。
“哟,好久不见啊?帅哥?”
一个烈焰红唇大波浪,身材火辣,但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扮装修成90分美女的孙泉孙记者,拎着两个大礼盒出现在门前。
“呵,孙姐,您怎么来了?”李乐笑道。
“屁话,大金主相邀,我还不得屁颠儿屁颠儿自己送上门来?”
“哎哎哎,这话过了啊。”李乐左右瞅瞅。
“不过,不过,这一年上千万的包年广告诶。有的都能自荐枕席了。”
“得得得,您越说越离谱了。”
看到李乐脸上有些局促,孙泉乐道,“咋?媳妇儿在家呢?那咱们出去说?”
“嗨,哪能呢,来都来了,进屋,进屋,我奶也在。”
“那感情好,可是得先给老太太请安。前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