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薄淡凉的叹息声之后。
天际云端之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黑点般的身影。
那个身影的走得很慢,也惬意,但只花了两步就从天外走进来了林端。
他身着黑色的长袍,眉目俊逸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可就是因为太过于完美,让他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而是飘飘乎如冯虚御风,遗世独立的谪仙,
细雨依旧在绵绵下着,就像是天空挂着一条江南愁怨如丝的雨帘,静静飘洒在天空之中,可是雨水滴落而下,却没有滴在他的身体上,而是直接穿身而过,落在了地上,就好像所来的只是一个仙人虚影,而不是本身。
李寒衣却知道,这就是本身!
仙人的本身。
她只有一次感受到如此磅礴的压力,那就是在天下第一楼的时候,面对从天而降的仙人云澜。
那种战栗之感她直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而今面对这一位仙人的时候,尤为如此。
那些飘洒的雨水的确穿过了他的身体。
因为他不在雨水剑域之中,而是他自己所掌控世界里。
那是他的世界!
“尊主!”苏昌河眼眸炽热,如同信徒一般朝着黑袍仙人躬身行了一个礼。
黑袍仙人一手垂在腰间,一手负在身后,淡淡道:“能在这般境界就掌控剑域,便是天上之人都极难做到,你赢不过她不用在意。”
“多谢尊主体谅!”苏昌河恭敬地走到了一边。
那黑袍仙人微微转头望向李寒衣,嘴角勾起一抹绝世的笑容:“能在这般年纪就拥有剑域,你很不错。”
“仙人云澈,自东方极境而入,看来十二年前北境守护还没有把你打怕,现在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的现身了。”李寒衣握紧了手中的清梦剑,冷冷说道。
云澈饶有兴趣一笑:“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看来你对这方天地也颇为了解。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四方之人现在都脱不了身,你们这些俗世之人也挡不住我。”
“那你为何还设下这些阴谋诡计?”李寒衣冷笑,“所谓的仙人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若是有本事,早就来苍山将我等诛杀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想着将他引下苍山,暗自偷袭。”
“不,这方天地会压制天外之人的法力,现在过了十二年,我也才勉强恢复了一半的法力,但是对付你们这些凡人,一半的一半就已经足够。”云澈丝毫不在意李寒衣的讥讽,目光极为简单,却好似冰霜更加淡漠。
那是目空一切,以天地万物为刍狗的目光!
仙人入界,本就是为了垂钓人世气运。
在他眼中,凡世不过就是气运之场,而世人皆为刍狗蝼蚁,不过如此。
“那便试上一试!”李寒衣目光冷厉,执剑一挥,浩瀚的剑气化为漫天星光,猛然朝云澈砸去。
云澈没有闪躲,只是完美无瑕的手指对着空中轻轻一点。
那漫天的星河剑气便全部凝在了空中。
瞬间消逝。
“仙人手段,非凡人能想象。”云澈的目光极为平静,“其他人若还是不出来,她就要死了。”
“再仙之人,那也是人!”李寒衣高高举起长剑,紫色的光芒将这座陨雷山照耀的无比朦胧,如梦似幻。
她知道自己的雨水剑域奈何不了这个天外之人。
所以也没打算再使用雨水剑域,而是用剑!
不管如何。
剑仙压箱底的功夫都是一柄剑,也唯有一柄剑。
笼罩了这座山脉的剑域极速收缩,天地之间的雨幕瞬间消逝,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凝结在了她手中的紫色长剑之上。
那剑尖还带有一滴雨水,宛如晨起初开的朝露,清澈透明。
又好似黄昏坠落的暮霭,晕在一片紫色的光辉之中。
这是一剑,天地曾不能以一剑。
这也是天地,一剑化作了整片天地。
然后李寒衣出剑了。
没有雨水的连绵,没有花瓣的轻柔,没有的冷厉,没有星河的唯美。
只有一剑,也唯有一剑。
一剑入神游,这是天底下对剑仙最美的夸赞,也是剑仙所追求的用剑绝巅。
但是现在,此刻。
对于李寒衣来说,一剑入神游却是对她的贬低。
她的剑术早就跨入了神游玄境,别说一剑神游,便是剑剑神游也未尝不可。
她挥出的这一剑,早已过了神游凝结时空的界限。
甚至时空都好似在逆转。
仙人的话一句一句倒着出口,然后往后退了两步便回到天地之外,再然后李寒衣的剑光从苏昌河的手上伸出,那破尽天下一切真气的暴雨梨花针从唐门三老飞射而出,又回到他们的竹筒里......
一幕幕,一场场,所有的时光仿佛在倒流,回到最初的终末,去到时光的尽头。
然后在时光的尽头,看到了一柄清冷的紫色长剑,正一剑而挥下。
却如斩断时间长河,又似开辟完美世界。
李寒衣这一剑将剑术的锋锐施展到了极致,无物不斩!
然而......
无物不斩,那是要有物给她来斩。
若是天地未分,万物混沌,再锋利的剑也不过就是开天辟地,分得天地一线。
斩不中人,再厉害的剑也没有什么用!
云澈就那么静静的站在空中,一手垂在腰间,一手负在身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任由那举世无双的长剑从自己身上劈过。
将他的身体完完全全的分成了两半。
从头到脚,绝对的对称,连带着天空,连带着大地,连带着流云,甚至连左右两边的毛发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一剑之下,却没有丝毫的血迹顺着裂痕流出。
因为这一剑并没有斩到云澈。
划破长空,斩碎大地,从云澈身上斩过的这一剑,并没有斩到这位黑袍仙人。
因为他没有在长空之下,大地之上。
他在他的世界之中。
这一剑斩断的只是他的虚影。
在他的世界所映衬到这个世界的一片虚晃之影。
一转眼。
那片虚影再度复原。
“仙人与天地共存,和日月同老,岂是你这一剑就能斩掉的。”云澈面目平静,脸上满是淡然,“不过我接了你的一剑,你也尝尝我的一招。”
云澈立起黑袍,长袖猛然一拂。
天地四方,古往今来,刹那间全部停滞。
这究竟是怎样极致的威势!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存有这样瞠目结舌的武学。
仙人之战,的确不再同于凡人,甚至不同于逍遥天境的强者。
逍遥天境的强者逍遥归逍遥,但依旧存于天道之下,而神游之上的仙人却遗世独立,仙途缥缈。
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可他就是这么随意一拂。
整个宇宙都仿佛朝李寒衣挤压而来。
呼啸而来的狂风,云巅霹雳的雷霆,甚至是天空之上的星辰,万事万物齐齐汹涌而来。
李寒衣竭力再度挥出一剑,然而溢满天地的紫色剑光却局限在这一小片天地,在狂肆而汹涌的宇宙之下,那片紫色的光辉越来越窄小,也越来越黯淡。
真气已经运转到了极致,剑光也被挥舞到了极致,但是面对真仙随意的一袖,却没有任何办法。
境界的差距终究还是太大了。
李寒衣面色苍白如雪,死死咬着嘴唇,手中的清梦剑仍然竭力运转散发着浅浅的荧光,可终还是不敌,即将被汹涌挤压的天地宇宙所吞噬。
“只能这样了吗?”李寒衣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不甘。
这是凡尘浊世,她不甘心这样美好的世界任仙人垂钓,不甘心一剑问仙却倒在了仙人手中,还不甘心明明约定相离白头,却死于今日。
“给我......回去!”李寒衣白衣飞舞,纵声怒喝,她从来没有这么愤懑过,声音也从来没有这般暴躁过,但是现在,她心中的怒火和不甘,只想顺着她手中的剑,全部挥舞出去。
视死如归,不外如是。
不管结果如何,她的不甘,她的怒火全然顺着清尘绝影的清梦剑,倾泻而出。
她手中的剑彻底挥了出来。
苍绝的剑光带着一方世界的意志彻底撕裂了天地四方,古往今来。漆黑虚无的宇宙的深处,一道耀眼到极致的剑光在浊清之间闪烁,将混沌和虚无彻底分离。
既然连万物之上的宇宙都要重新聚合,那她便重新。
开天辟地!
“你这一剑很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
那堪堪撕裂宇宙的一剑,那纵然开天辟地视死无归的一剑,在云澈眼里也仅仅只是不错罢了。
面对这一剑。
云澈掌中缓缓闪起一道白光,然后轻描淡写一掌推了出去。
掌气所过这处。
天翻地覆,地崩山摧。
这不是形容,而是事实。
在李寒衣的眼中,云水翻覆,天地颠倒,甚至那刚刚分开的宇宙,也在这一刻浊气上升成了天,清气下降化成了地。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不是面对的一个人。
而是面对的造物之人。
所有的规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管是天还是地,也不管是云还是水,一切的规则都是他的规则,一切的道理都是他的道理。
而自己所在的这片天地好似被剥夺了赋予法则的能力,连天地都不能避免。
何况是人!
然而人所不顾,却不代表佛所不顾。
“阿弥陀佛!施主自天外而来,以强凌弱,未免有些不讲武德了。”
空灵梵音穿透了整片天地,响尽在整座陨雷山之上。
接着。
一座无比庞大的铜钟虚影从天而降,将李寒衣保护在了里边。
“当~~~~~~~~~~~~”
掌气与铜钟相撞,发出惊天的碰撞之声。
仙人到底仙人。
一掌之下,铜钟瞬间便被击得粉碎。
然而第一座铜钟之内还有第二座铜钟。
于是铜钟再碎。
可再有。
又碎。
还有。
一直碎!
撞击声一连响了十五声,终于还是将那颠倒天地的一掌挡了下来。
“好一座佛门心钟,有西方大威德金刚之风范。”云澈收起了完美无瑕的手掌,重新背负在身后,笑吟吟地说道。
“佛经有云:有伏恶之势,谓之大威;有护善之功,谓之大德。贫僧不过只是一家小庙的和尚,还远远比不上怒目金刚,阎魔德迦。”一个苍老的和尚忽然出现在了李寒衣的身前,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望着云澈。
这个和尚身材瘦小,面容清癯,就连身上的黄袍袈裟也给人一种宽松之感,不过他身上的浑厚磅礴的气势却格外的强烈,就仿佛真是西方世藏的一名佛陀来到了此地。
“忘忧大师?”李寒衣望着眼前的和尚,有些惊讶。
所来之人正是仅凭一门般若心钟便能不败于天下的佛门大宗,忘忧禅师。
世人皆以为忘忧大师早已坐化,黄金棺材之中安放的便是忘忧大师的尸首,但殊不知佛门有涅盘重生之说。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褪去自我,忏悔己身,明了恶业,涅盘为佛。
最后便能身化佛陀,成就大我。
“小友,却是好久不见了。”忘忧轻笑着开口。
“的确已经有许久了。”李寒衣轻轻点了点头。
从天启城而出,她和李当归一同游历江湖有近两年之久,这两年里,他们去过寒山寺,见过叶鼎之,也拜访过忘忧禅师。
不过自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了。
忘忧大师轻轻躬了一个身,感激道:“也多谢在半年之前,在我入魔之际,剑仙特意前来相救!”
“也不算特意,司空长风本是让他去商议锁山河之约,只是恰好碰上罢了。”李寒衣淡淡道。
忘忧大师依旧双手合十,淡言细语:“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这缘起缘灭,是故妙有性空。”
在寒山寺的时候。
他本来已经到了入魔的边缘,恰逢李当归出现将他拦了下来,并且从入魔之中将他唤醒,要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也无法在忘愁师弟的劝慰下,超脱本心,跨入神游玄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