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棂,照进寝殿,想要深入却被层层床幔所挡。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秦妤不想起身,可没多久她便意识到,如今怕是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
蓦地睁开双眼,阳光有些刺眼,注意到身侧仍在沉睡的人,秦妤皱了皱眉,有些后悔,自己这次确实有些失控了,不然对方也不会现在还没醒。
屋里全是酒气,地上到处都是瓷片,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秦妤披了件外袍,走到窗前,打算开窗透透风。
刚推开窗户,秦妤便对上了洛寒川和高管家的视线。
秦妤微微一怔,仔细一想便理清了缘由,她就说以沈江那个脑子,怎么可能在明知道她下了死令的情况下,还敢擅闯她的寝殿,敢情这是洛寒川和高管家的主意。
高管家正要说话,却因为秦妤的一个动作而噤了声。
秦妤拿下置于唇瓣上的手指,示意他们先到正厅候着,怕打扰到沈江休息,秦妤特地吩咐收拾屋子的侍女放轻动作。
简单梳洗一番,秦妤才移步正厅。
扫视一番并没见到姚弘之,秦妤挑了挑眉,倒也没多问,昨天闹出那么大动静,姚弘之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不出现怕是为了避嫌。
“今日早朝用什么由头推得?”秦妤目光落在洛寒川身上,她没去早朝,必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府上除了洛寒川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替她做决定。
洛寒川放下茶盏,淡淡道:“中毒昏迷,尚未苏醒。”
秦妤点了点头,洛寒川的说辞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毕竟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不出意外,皇帝过些时日应该会亲自来探探虚实,阿妤还是提前准备一下的好。”洛寒川提醒道。
秦妤对洛寒川所言毫不意外,应了一声,眸色晦暗不明,她这个侄子对她还是一贯的戒备。
观她神色无虞,洛寒川才问道:“那姚淮之的尸体你准备怎么处置?”
姚淮之再怎么说也是皇帝送来的人,若真像往常一样把尸体随便扔了,传到皇帝耳朵了终归不太好。
秦妤眸色暗了暗,思索一番,对高管家吩咐道:“交给姚弘之处理吧。”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血缘上的兄弟,将姚淮之的尸身交给他处置,再合适不过,就算皇帝有意发难,也寻不到错处。
目光落在禄扬身上,秦妤勾起唇角,语气不善:“擅作主张,五十鞭,自己去领罚。”
听了这话,禄扬心上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
“是。”禄扬回答的干脆,没有犹豫,也没有辩解。
“是我威胁他的,阿妤若要罚,不如连我一起。”洛寒川看着她,弯了一双眉眼,笃定秦妤不会对自己动手。
果不其然,秦妤立时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虽然没有收回成命,但到底还是减轻了惩罚:“二十鞭。”
“属下谢殿下恩典。”殿下到底是手下留情了,二十鞭对于他而言算不上是罚,更多的是警告。
洛寒川想要阻拦,却被秦妤先一步阻止:“他是暗卫首领,违抗命令,若是不罚难以服众。”
头疼越发严重,秦妤一手揉着额角,一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殿下,厨房熬了解酒汤,可要端上来。”高管家见她头疼的厉害,关切地道。
“无碍,过会就好了,你们也待了一宿了,早些回去歇息。”说罢秦妤像是突然将想到了什么,看向禄扬,道:“禄扬你留下,本宫有话要问。”
秦妤靠坐在椅子上,支着头,双眸紧闭,待高管家和洛寒川走远,才问道:“沈江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禄扬有些奇怪,殿下怎么会突然问这些,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启正十年春。”
秦妤皱眉,眼睫依旧闭着,顿了顿,继续问道:“启正十七年除夕他在哪?”
“暗阁。”
禄扬不由感到莫名,暗卫都是孤儿,被挑选进宫后先进行一段时间的筛选,留下的人会被送往暗阁拼杀,每次二十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才会被选做暗卫,这套流程殿下怎么会不知道。
如此便说得通了,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秦妤缓缓睁眼,眼底还带着些许笑意。
待秦妤回到寝殿,沈江还没醒,额间不断冒着虚汗,脖颈上的於痕触目惊心。
秦妤俯下身,手掌抚上他的额头,顿时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就连语气中都带了些许慌乱:“来人,去请太医!”
太医来的速度不慢,一进来见秦妤好好地坐在床边,先是愣了下,紧接着便欲行礼,却被秦妤止住了。
“免了,赶紧过来诊脉。”秦妤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那太医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心中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得长公主青眼。
好奇归好奇,太医也知道这不是他该问的,他需要做的只是看病。
搭上沈江的脉搏,不过片刻太医便白了脸色,哆哆嗦嗦地跪在秦妤面前,背上满是冷汗。
“怎么样?”秦妤斜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秦妤的目光让太医芒刺在背,额间豆大的汗水不断渗出,小心翼翼地窥探秦妤的神色,见她越发不耐,才战战兢兢地道:“回禀殿下,臣医术不精,这位公子身上的毒,臣无能为力。”
秦妤沉默一瞬,随即道:“没问你毒,你只需告诉本宫他因何发热,何时能醒?”
闻言太医松了口气,再一次把起脉来,太医打量着沈江神情犹疑,斟酌一番才道:“发热是因为伤口发炎,待臣开副方子,只要退了热,人便能醒。”
“这是用于伤处的药膏,殿下收好。”说着太医神色尴尬地递给秦妤一个白色瓷瓶。
秦妤将药膏放在床头,吩咐下人去熬药,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医:“本宫多嘴问一句,太医院的脉案,你打算如何写?”
太医如何听不出,这话是明晃晃的威胁,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不断地打颤:“殿下放心,洛先生早已吩咐过,殿下身中剧毒,高热不退。”
秦妤哑然,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想来是洛寒川撞见了去叫太医的侍女,提前吩咐过了。
扫了眼一旁的侍婢,对方立刻拿了一小袋金叶子递给太医,太医惶恐地看着秦妤,并不敢接。
“这是你应得的奖赏,收着便是。”秦妤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殿下赏赐,臣先行告退。”
秦妤点了点头,同时示意婢女退下。
用锦帕拭去沈江额上不断渗出的汗珠,秦妤有些心疼,她不该将那些情绪强加到他的身上。
虽然太医没有明说那伤口在何处,但秦妤心知肚明,毕竟这伤是她亲手造成的。
怕他睡不安稳,秦妤上药的动作很轻,上好药,趁沈江没醒,拿出一颗药丸给他喂了下去。
秦妤靠坐在床头,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不知不觉间思绪被拉回那个雪夜。
那天的雪一直在下,带来彻骨的寒意。
不过几岁的孩童,蜷缩在墙角,瘦骨如柴,身上遍布淤青,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不过一夜之间,秦妤从高高在上的嫡公主,成了任人欺辱的对象,随便一个宫人都能对她拳打脚踢。
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身上却被罩上了一件外袍,衣袍不厚,甚至可以说得上单薄,明明不足以隔开风雪,但对那时的秦妤而言却是再温暖不过。
小心翼翼地抬头,入目的是一个侍卫打扮的少年。
少年上前一步,秦妤身子不住的打颤,眼中满是恐慌和警惕,像是一只即将遭受袭击的小兽。
手脚早已冻僵,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她紧紧闭着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到身上。
试探着睁开眼,面前的手掌上多了一块馒头。
秦妤饿的不行,可她却不敢拿,只是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直到那少年将手掌往前送了送,秦妤才意识到这真的是给自己的。
那馒头又冷又硬,但她根本顾不得,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少年,生怕他抢走自己手上的吃食。
少年下身,手掌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但注意到秦妤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便收回了手掌。
“我可以叫你小妤儿吗?”
许是担心吓到她,少年特地放柔了声音,语气中还带着试探。
秦妤盯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怀疑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又为什么会帮她。
自那日后,少年每天都会给她送吃食,有时是凉的发硬的馒头,有时是热腾腾的包子,甚至还会在暗中帮她赶跑那些欺辱过她的宫人。
陪伴打破了秦妤心底最后一丝警惕,她默默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那段日子于她而言带来的只有无尽地痛苦,那个少年的出现宛若一道光,驱散了严寒与黑暗。
可秦妤没想到,启正十七年除夕,答应过和她一起守岁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就那样悄然无息地出现,又不声不响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