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架马车从公主府后门驶出,悄无声息地过了城门,向南而去,马车上的人,正是本该禁足府中的长公主。
秦妤支着手臂,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这次南下她没带婢女,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就连暗卫也只是带了半数,剩下的一半留在府中,以掩人耳目。
感受到马车停了下来,心中估摸了一下距离,秦妤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才刚驶出城门不过五里,这时候停下,难道是有人拦截?
周遭静的很,秦妤并没听到刀剑相接地打斗声,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过很快驾车的禄扬就给了她答案。
车门被扣响,紧接着耳中便传来了禄扬的声音:“小姐,孔姑娘求见。”
听了这话,秦妤坐直了身子,原本紧闭的桃花眼骤然睁开,眉头蹙的更紧,心中疑惑更甚。
孔令仪,好端端的,她不待在太师府,跑到这京郊做什么?再者,她怎知这马车上坐着的是自己,又是从哪得知自己离京的消息的?
虽然想不出缘由,但来人是孔令仪,秦妤说什么也不能不见。
一只纤细的手掌扶着木框,自马车中探了出来,秦妤在禄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待到秦妤站定,眼睫轻抬,入目的正是孔令仪的身影。
对方站在亭下,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身姿挺拔如松,一席白衣随风舞动,半数乌发用一支白玉簪挽起,简洁大方,宛若不染纤尘的仙子。
两人相距不足三丈远,可却无一人向前迈步,就这样相视而立。
就在禄扬以为两个人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的时候,秦妤却先开口了:“孔姑娘今日怎么有兴致到这城郊来?”
“不知殿下乘坐的马车可还有空余的位置?”孔令仪不答反问。
秦妤挑了挑眉,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有些意外,孔令仪这是想要同她南下。
“孔姑娘既然想来,又岂会没有位置,”秦妤并未拒绝她的请求,但却随着唇角的上扬,话锋一转:“不过姑娘做出这番决定先生可曾知晓?”
说实话,秦妤确实动了这次南下带着孔令仪一起的心思,若不是怕先生不肯放人,她昨日就派人去太师府通知孔令仪了。
似乎料到了秦妤会有这么一问,孔令仪笑了笑,答道:“若是没有父亲的应允,令仪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同殿下讲话。”
秦妤眯了眯眼,并不完全相信孔令仪的话,这姑娘看似温顺,可性子确是和老太师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瞒着太师私自离府寻她南下,这是孔令仪能干出来的事情。
对于秦妤的反应,孔令仪有些意外,但随即一想,便也了然。
秦妤是父亲的学生,父亲是何脾性她可谓是一清二楚,自己的性格随了父亲,她对自己自然也会有所了解。
“令仪也不瞒着殿下,今日令仪之所以会在这儿等着殿下,全是因为父亲。”孔令仪抬眸,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秦妤,任由她打量,毫不躲闪。
观秦妤神色间仍旧存在着些许犹疑,孔令仪继续道:“父亲虽已辞官,但对于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也不是一概不知。”
“秋猎之时,殿下向皇上讨了江南刺史一职,如今不过半月有余,殿下便再一次被禁足府中,若说这两件事之间毫无关联,不说家父不信,就连令仪也是不信的。”
说着孔令仪顿了顿,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家父亲昨日听闻殿下被禁足,特意嘱咐令仪,今日清晨在城外等候殿下。”
这番话彻底消除了秦妤的怀疑,她与孔令仪不过几面之缘,孔令仪就算再聪慧,也不能仅凭这点消息就推算出自己下一步的行为,能做到这点的,除了洛寒川,唯有先生。
秦妤没说话,但孔令仪却知道,她这是信了。
站在亭中的人动了动,迈出步子,缓缓向秦妤靠近,与此同时唇瓣轻启:“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令仪既然选择了殿下,自然不能偏安一隅。”
孔令仪在距秦妤不过三步远的距离处站定,眼眸中多了几分坚定,就连语气都不似平时的温婉:“父亲还说,倘若不知民生疾苦,又何谈管制。”
“京都云雾缭绕,纵使站在高处看见的依旧是一片朦胧,令仪想拨开云雾,看见隐藏其下的,最真实的风景。”
听了这番话,秦妤弯了眉眼,她没看错人,孔令仪虽是女子,却将先生的风骨继承了个十成十,甚至青出于蓝。
眼底笑意更甚,秦妤虽认同孔令仪的说法,但还是提醒道:“京都云雾弥漫不假,可江南亦是烟雨迷蒙。”
孔令仪笑了笑,也没有过于纠结这一问题,眼睑轻抬,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江南确实藏污纳垢,可说到底不过是官员仗着远离京都而贪赃枉法,这点小事应该尚不足以让殿下亲自前往,令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殿下南下?”
秦妤愣了一下,没料到孔令仪会问出这个问题,孔令仪跟她有着一样的抱负,在没达到目的之前,她们绝不会站到对立面。
她若不问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此疑问,秦妤也不会对她有所欺瞒。
明知附近没有其他人,秦妤的目光依旧在周遭环视了一番,最后落在孔令仪身上。
此时秦妤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神情肃穆,唇瓣张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看清秦妤说了什么后,孔令仪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徒然睁大,瞳孔间泛起阵阵涟漪,眼中余下的只有惊骇,怪不得,秦妤不惜放权于皇帝,也要亲自南下。
一旁站着的禄扬和丫鬟,一直低垂着眉眼,根本不知道秦妤说了什么,只是觉得此间的气氛在一瞬间凝重起来。
干燥的秋风吹过亭边枯黄的杨柳,一路向南而去,渐渐裹挟了空中的湿气。
京都到江南有小半月的路程,待马车入城,气候已经迈入了冬季。
南方的冬日相对北方来说,没有那么严寒,但空气中的湿气却让人觉得浑身发凉,尤其是阴雨天,就连风都格外的潮湿。
他们运气不算好,在城外是便乌云蔽日,刚进城淅淅沥沥的雨水便落了下来。
秦妤早就安排人在城中购置了一座宅院,将孔令仪安顿好,秦妤并未歇息,而是带着禄扬去了一座府宅。
看着面前的朱红大门,秦妤一时间有些踌躇,手臂轻抬,还未触碰到门环,便收了回来。
禄扬撑着伞,站在她身后不过半步距离,将秦妤这番举动收入眼底,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视线落在牌匾上,行云流水般的字体飘逸而不失端庄,这字迹有些熟悉,但禄扬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匾额上书柳府两个大字,禄扬心中有了估量,江南多商贾,其中而其中财力较为雄厚的当属郝、柳两家。
郝家的女儿嫁给了江南知府,自此搭上了朝廷的线,以贩盐为营生,而柳家则是江南最大的布商。
但禄扬想不通,柳家与朝廷之间可以说是毫无瓜葛,殿下到柳府究竟为了什么,更令他奇怪的是,殿下既然也会犹豫。
静默良久,秦妤才做出决定,藕臂轻抬,扣响了门扉。
很快沉重的大门便被打开,一位老者自府中走出,看见到一个生面孔先是愣了一瞬,这江南有名有姓的人他几乎都认识,可看这姑娘的衣着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可既如此他为何从未见过。
老者收回打量的视线,虽然不认识秦妤,但他也不敢怠慢,轻声道:“敢问姑娘名姓,姑娘此番前来可有拜帖?”
“没有拜帖。”秦妤摇头,自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到那老者手上,继续道:“麻烦老伯将这玉佩交给你家小姐,就说一位姓秦的姑娘前来拜访。”
老者接过玉佩后便进了府,同时关上了府门。
雨仍旧在下,没有要停的趋势。
约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禄扬小心翼翼地看了秦妤一眼,虽然只是背影,可也能看出秦妤没有丝毫的不耐,这不由让禄扬有些好奇,殿下的耐性什么变得这么好了。
从那老者进去,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那紧闭的大门才再一次被打开。
老者先是对秦妤作揖,紧接着便道:“姑娘的玉佩小姐收下了,小姐有句话让老朽转达姑娘。”
老伯直起身,语气平淡:“小姐说,故人已逝,她如今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希望姑娘莫要再来打扰。”
对于这番话语秦妤似乎早有预料,神情未有分毫变化,就连语气也是说不出的平淡:“在下多有叨扰,这便告辞。”
与秦妤的平静不同,禄扬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同时心中忍不住好奇,这柳家小姐究竟是何许人也,不光让殿下等了这么久,而且还对殿下说出这种话,最重要的是,殿下非但没有恼火,甚至还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直到回府,禄扬依旧有些恍惚。
屋外雨声渐小,想来不超过一个时辰这雨便能停。
秦妤刚要歇下,屋里便多了一个人出来,单膝跪地。
是她派去打探消息的暗卫,扫了对方一眼,秦妤淡淡道:“说吧,都打听到什么了?”
不知道是什么不可言说的消息,那暗卫下意识地看向禄扬,似在向对方求救。
见状,秦妤突然来了兴趣,唇角上扬,挑了挑眉:“怎么,是打听到了什么本宫不能听得不成?”
“没有。”那暗卫连忙反驳,将探听到的信息一一道来。
听对方禀告完,秦妤眼底浮现出几分狡黠,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而禄扬却在瞬间变了脸色,神情复杂,张了张嘴,欲要劝谏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暗卫现下慌得很,害怕自己被迁怒,垂下眼不敢去窥探秦妤的脸色,直到得到退下的命令才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