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葳看到床上被包成木乃伊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少年,嘴角不免抽了抽。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发表意见。
这个独孤怪看她的眼神太犀利,让她不太舒服,有种自己的边界领地被侵犯的错觉。
然而她不说话,怪老头反倒主动问起来。
下巴朝少年一点,“你不想知道是谁给他下的诅吗?”
玄葳沉默片刻,“谁?”
“涂殅。”
果然。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了。
只是不明白堂堂魔尊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一个无名小卒。
若他看不惯谁,直接杀了,整个魔域也无人敢置喙,偏偏要这样折磨。
独孤怪仿佛看出她的疑问,嗤笑一声,“不懂就对了,因为我也不懂。”
“一个个都是疯子。”
“也不对,魔族哪有几个不疯的。”
“我以前也没少疯。”
最后独孤怪自顾自地下了结论,“算你走运,碰到的是现在的我。”
玄葳:“……”
她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他摇着头自言自语,“折腾来折腾去的,有什么意思?不说了。”
玄葳:“……”
特喵的这老头真不是在玩她吗?
阿无比预计中醒得要早。
睁开眼睛时眉头还是蹙起的,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目光触及玄葳时呆愣半晌,忽然变得焦急起来,嘴巴张了张,却因为刚醒嗓子发紧说不出话。
玄葳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眼神软了几分,安抚道:“我没事,噬魔诅只对魔族起效,不会传给我的。”
阿无这才放松下来,但很快又变得紧张,手指微微蜷缩,好半天才挤出沙哑的一句:“你都知道了?”
玄葳眉梢一挑,双臂环绕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你指什么?”
“噬魔诅谁下的?”她突然想诈他一诈,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还是你和独孤怪的关系?”
少年可能是才清醒,防线很薄弱,还真被她诈了点东西出来。
“抱歉。”他一双漆黑眼睛望着她,有种示弱的意味,“怪老头确实因为和我……和姜漓的关系帮过我几次,但这是我的事,不想牵连他,所以……”
“不用解释。”玄葳不甚在意的样子,“如你所说,这是你的事,你有权决定怎么做。”
心里却道:看来这独孤怪果然曾和姜漓有故交。
又听他之前直呼现任魔尊大名,评价起来毫不客气,总觉得也没那么简单。
“抱歉。”阿无睫毛扇了扇,又轻声重复一遍。
“这个道歉又是为什么?”
阿无抿抿唇,纵使绷带包着脸看不出面色,也透露出难为情。
玄葳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她佯装冷淡后退一步,“因为嫌我多管闲事?还是因为不让我碰叫我滚?”
“不是的!其实我不……”
“嗯?”
“不,不对,是的,但我不是、不是真的,我其实,我的意思是……”
他越着急越是语无伦次,说了半天竟还结巴起来,又嫌弃自己嘴笨,差点急得眼眶都红了。
玄葳好险就要笑出来。
但她憋住了。
维持着一副高冷的表情,语气也很寡淡,“所以我还是多管闲事了。”
阿无立刻反驳:“不是!”
“那我能不能管你?”
“能!”
“能不能碰你?”
“能!”
“能不能亲你?”
“能——”他蓦地愣了一下,“啊?”
“哈哈哈哈哈……”
玄葳背过身放声笑起来,笑得少年整个儿懵了,绷带下的脸都冒着热气。
他想再解释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劲。
玄葳笑够了,才撑着腰回身看他,得逞般的哼笑,“逗你玩儿的,吓呆了?”
阿无哽了哽,憋屈道:“没有。”
玄葳放肆地一伸爪子在他凌乱的发上挼了挼,“乖~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阿无沉默,扒着薄被的两手悄悄往上提了提。
他没有反抗。
四岁以后再也没有获得过的安全感,在这双手毫不犹豫拥抱他的伤痛那刻,重新降落在他心间。
……
两人在独孤怪这待了七天。
期间竟没有其他魔族来过。
不过玄葳思及这老头古怪的性格,和他人少有来往也是正常。
他们这些天交流也不多,除了老头偶尔坏心眼地和她讲一些少年小时候的糗事,又被少年恼红着脸制止。
将离开时,独孤怪却单独找了她。
“想清楚了?”
“……什么?”
那双银灰色瞳眸直勾勾盯着她,“你不必跟我装傻。”
玄葳垂眸片刻,复抬眼看他,“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盘问我?”
独孤怪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也罢,问与不问,你心里清楚。”
“就当是一个过来人的忠告吧。”
“魔族动情是没有退路的,也不会给你留退路。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害怕,那么最好从一开始就逃得远远的。”
“逃?”玄葳轻笑,“我还不至于那么胆小。”
独孤怪不置可否。
“但愿如此。”
玄葳出门前,脚步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
“涂殅到底为什么给他下诅?”
半晌沉寂。
“涂殅曾经是姜漓最忠实的追随者。”
“后来因为他偷袭莫开,姜漓废了他一只眼。”
……
回去后阿无没忍住问她:“怪老头找你做什么?”
玄葳勾了勾唇,“真想知道?”
“嗯。”
“那我说了你可别又闹脾气。”
阿无轻咳两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不会。”
“他跟我说啊——”玄葳眼含笑意,刻意拉长声音,“说你小时候光屁股被火鬣兽追了十里地的事。”
阿无刚喝进嘴里的水猛地喷了出来,呛得惊天动地。
“他怎么又跟你胡说!咳咳……”少年好容易把那口气喘匀,着急忙慌地解释,“根本没有光、光着,那是他们乱传的!”
“噢~”玄葳恍然大悟般,“所以被火鬣兽追是真的了?”
“……嗯。”阿无不自在地点了下头。
这下轮到玄葳惊讶了。
怪老头其实没和她说过。
只是她从前听说魔域有种魔兽,欺软怕硬,生性顽劣,特别喜欢追逐戏耍实力弱小的孩童,所以信口胡诌了这么一句。
却没想到当真有这回事儿。
按常理,这种事怎么也不该发生在堂堂魔域圣女的儿子身上。
玄葳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于是再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替人叫屈不够资格,苍白的安慰也显得徒劳。
少年像是看出她的为难,开玩笑似的再次接过话茬:“老头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火鬣兽还挺有趣的,玩得尽兴了就会送人一个礼物。”
“没有。”玄葳顺着话道,“它们送了你什么?”
“一团火。不伤人,但三天三夜都不会熄灭的火。”
“记得这么清楚?看来这个礼物很特别。”玄葳笑笑说。
阿无也笑了。
笑容很淡。
“是啊,很特别。所以我小心地捧着这个礼物回家,想给她看看。”
“但是我跑了太久,快要脱力。经过枫林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树上。”
“那火烧得很快,我根本来不及阻拦,附近两棵就跟着烧了起来。”
“后来……我捧着那团火罚跪了三天三夜。”
“直到眼睁睁看着它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