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那团火的故事,玄葳不好再提让阿无去山那边的墓周围修炼。
原本她还特意试探过独孤怪知不知道墓的事,结果老头开门见山告诉她,那一神一魔两件法器就是姜漓留给儿子的,那个地方也是她特意开辟的。
玄葳就真的参不透了。
姜大圣女到底怎么想的呢?
说不在意儿子偏又费心费力搞这么个地方留下好东西。
说在意吧,干的事跟虐待儿童也差不多了。
难道是神魔大战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慈母心爆发想要弥补?
可火灭了就是灭了,重燃不起来的。
心也一样。
在这一块儿玄葳没什么可参照,唯一长辈只有顷渊,顷渊对她几乎是放养,这么一比却也比姜漓称职多了。
所以阿无如果实在讨厌姜漓留下来的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在想什么?”
石头旁一道阴影覆下,耳边忽然响起少年的问询。
他眸底流露出一点担心,“你这两天经常叹气。”
“有吗?”
“嗯……”他犹豫一会儿,眼神闪了闪,“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回神域?”
玄葳被他问得一愣。
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只是在这“求收留”的,还得想法子“回神域”呢。
可她怎么回?
这就是个梦啊!
准确来说,更像是某人的一段记忆回溯。
偏偏把她塞进这段过往的人,现在不知道躲在哪,留下一个啥也不知道的“他”反过来追问她。
玄葳惊觉自己似乎入戏太深了。
但眼下除了继续演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她只得如实道:“不是。”
玄葳丢开手里把玩的树枝,从石块上直起身与他平视,表情严肃,“我想知道,下一个月圆,你打算怎么办?”
而阿无在下一刻避开了她的目光,侧身看向湖面。
少年的下颚线流畅且锋利,在此刻显出些紧绷。
一阵沉默。
“没有打算。”他说,很云淡风轻似的。
这下换作玄葳沉默了。
这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戏。
却是某人实实在在经历过,甚至是正在经历的。
她总算明白离开第一个世界时,她看到的魂魄为何那么黑。
因为那是受到诅咒的灵魂。
玄葳不死心,“就算暂时不能彻底解决,那总有缓解的办法吧?”
阿无摇摇头,“只有修为很高的魔族,才能不受诅咒影响,帮我缓解发作。”
“这样的魔族寥寥无几,更不会冒着得罪涂殅的风险帮我。”
“怪老头确实愿意帮我,可涂殅能忍他两三回,不代表会一直忍下去。”
“我知道你不想连累他。”玄葳跳下石头,站到他面前,逼他直视自己,“我说的是另一种方法,怪老头告诉我了,我不信你不知道。”
阿无和她对视片刻,又想转开脸,玄葳不假思索地箍住他的下巴。
“你就宁愿活活痛死也不想让人占一点便宜是吧?”
另一种方法,其实就是修炼。
噬魔诅主要吞噬的还是修为,其次才是血肉,修为越高,肉体承受的痛苦就越少,反之,痛苦就越剧烈,只不过下诅的人也就得不到功力。
“是。”阿无蓦地抬眼看她,斩钉截铁。
眸中是誓不屈从的幽火,燃烧着以命作赌的孤注决心。
“涂殅想看到我求饶,认命,成为他的奴隶,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
少年不屑地呵了一声。
“可我就算死也绝不会让他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何况只是疼痛而已,我早就习惯了,于我而言根本算不上损失。所以我——”
一道不算响亮却清晰入耳的声音忽然打断他的宣誓:
“如果于我而言算呢?”
阿无怔住。
“…什么?”
“我说。”玄葳清澈双眸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如果你的疼痛于我而言,是一种损失呢?”
阿无目光剧烈颤动了一瞬。
幽火散开化作星子闪烁,如同孤灯难明的黑夜里突然升起绚烂烟火,整个夜空刹那间流光溢彩。
玄葳箍住他下巴的手放开,渐渐往下落,停留在某处,试探着触碰,感受到了紊乱的心跳。
她垂眸,将手按在他心口。
“那天我这里有些难受。”
“在你叫我名字,说你很疼的时候。”
“奇怪吗?”她自言自语般,“我也觉得很奇怪。”
“可事实就是,好像疼的不只有你。”
“这样的话……”玄葳再次抬眼凝视他,“你会不会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心跳伴着她的话一起在少年耳边轰鸣。
这轰鸣声太大,震得他心中某处堤坝一霎坍塌,汹涌而来的情绪如潮水挤满了胸腔,酸胀得他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阿无才张了张口。
“谢谢你。”他说。
“葳葳。”
又轻又哑的两个字像某道开关。
于是潮水还是漫了上来。
漫到喉头还不够,还要漫到眼眶。
他不想在她面前狼狈地擦拭,所以一伸手就将她揽进了怀里。
有些冲动。
可他不太想放开了。
也赌她不会推开。
玄葳手在他肩上顿了顿,最终也没有推开,只是轻轻拍了拍。像安慰又像默许。
他便得寸进尺抱得更紧。
玄葳无声叹息,又拍拍他后脑勺,转换了语气故作戏谑道:
“算你走运,遇到我这么人美心善的小神仙,就爱多管闲事。放心吧,这个忙我帮定了。”
再次听到那四个字,阿无不由得轻笑,眼眶却彻底红了。
“你怎么那么记仇?”他声音又闷又湿,“那我再说一遍好了。你没有多管闲事,是我巴不得你管的,以后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我都听你的,这样行吗?”
“真的?”
“真的。”
“很好,那我现在就要行驶我的权利了——请听第一道命令。”
“嗯。”
“明天开始,去山那边修炼。”
阿无抱着她的动作滞了一下,而后退开,对上她的视线,眸光恳切。
“你很希望我去吗?”
玄葳同样认真道:“是。”
“好,那我去。”
他答应得干脆。
玄葳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欣慰,“孺子可教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管被偷走什么,只要你心性坚定韬光养晦,总有夺回来的一天。”
“至于你娘……”玄葳斟酌着说,“我能理解你的排斥,不是想逼你原谅她,也并不是说你接受了她最后的好意就能抹平之前的一切……”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阿无微微一笑,黑眸如水洗过般澄净,“我想这些现在没那么重要了。”
玄葳挑眉疑问:“嗯?”
“我尝过对在乎的人感到失望的滋味。”少年望着她的眼神明亮而温柔,“所以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在乎我的人也品尝这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