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葳在识海中沉浮了很久。
年少记忆与几个世界的画面纷乱交织，她游走其中，又置身其外。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总在将要触碰的时候，变得遥不可及，令人空落落的难受。
海的尽头隐约传来呼唤，赤忱而担忧，她缓缓睁开眼，正撞进梦中那双黑眸。
玄葳怔住，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而男孩已经按捺不住惊喜，连声叫起来：“二宝！二宝你终于醒了！”
“阿无？”她恍惚呢喃，像是怕惊扰了谁。
“嗯？”男孩脸上是全然的疑惑，“二宝你说什么？我是路禛呀！”
这一声唤回了玄葳的神智。
是了，若是拥有记忆的他……不会有这样单纯的眼神。
“小葳葳你可算醒了！”刺头为给玄葳运功安神累得在一边打盹儿，这会儿也被惊醒，“这臭小子都醒两天了，你真是要急死我！”
玄葳伸手摸了摸刺头，宽慰道：“辛苦了。”
“我没事了，你休息吧。”她入梦的这一段时间只怕刺头都没怎么睡好觉。
“真的没事？”
“嗯，放心。”
刺头本就精神绷到了极致，此刻心神一松，倒头就睡。
路禛自责又愧疚，“刺猬说，你是为了救我才灵力不支晕过去的，对不起。”
玄葳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清澈眸光静静注视着他。
好一会儿后，目光落在他依然苍白的唇上，轻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路禛愣愣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心头犹如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突如其来的难过，竟令他鼻子发酸。
“好奇怪。”他张了张口，却尝到一点咸味，手下意识摸上脸颊，才发现自己莫名落了泪。
“我怎么会哭呢……”
他自言自语着，又用手胡乱抹去泪水，勉强扬起嘴角，“不管怎样，二宝没事就好，我应该高兴呀！”
男孩眼眶红红的，脸上仍有泪痕，笑容却一如既往灿烂。
看得玄葳胸腔发涩发涨。
他只当她是因为把他留在山谷一事而道歉，却也不问她为何离开，去了哪里，又如何化形，哪怕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只要她平安回来便好。
有没有记忆……都是一样的傻。
她却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再发生了。
“那日，你跳下穷奇崖的时候，想过后果吗？”
“路祺他们说的话你也信？”
“如果我不在那下面呢？如果我回来以后找不到你呢？如果我还没找到你你就已经……”
玄葳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之前怎么教你的？”
路禛心虚地低下头，呐呐复述：“越是紧要关头越要保持冷静，否则达不到目的还会危及自身。”
“那你是怎么做的？”
路禛沉默抠手。
“你知道我花了整整三个月才保住你这条命吗？”甚至要不是“他”在万骨枯被噩魔刺激苏醒，都等不到她去救了。
路禛还是不吭声。
玄葳想起当时情形还是一阵气闷，忍不住咳嗽几声，像个师父那样严肃告诫他：“以后再这么乱来，我就不教你了，反正你也不听。”
岂料话音刚落，路禛猛地抬起头，才擦过的眼眶更红，“就算我听你的话，你也会走不是吗？”
玄葳心口一滞，就听他继续说：
“我都梦到了。”
“在那个山谷昏过去的时候，我梦到很奇怪的画面。”
“明明长得不一样，穿得也不一样……可我知道那就是你。”
“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对吗？”
玄葳喉头滚了滚，在他倔强企盼的目光里却说不出一个字。
路禛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早就认定了，正如他在山谷醒来的那刻。
“我发现你失踪以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再让你离开。”
“所以哪怕是一丝可能，我都必须要赌。”
他眼神语气都坚定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只是下一秒想起什么，脸上又露出点窘迫。
“我知道，我实力还太弱，才会半路晕过去，还得二宝反过来救我……但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修炼的！”
他凝视着她，双眸灼灼，“你一直一直教我好不好？”
玄葳知道，她已然无法拒绝这样的目光。
可她也不敢再轻易许诺。
她抿唇淡笑道：“在这个世界，比我厉害的人还有很多，或许哪天你就会遇见你真正的师父。”
“可是我只信你。”路禛毫不犹豫道。
玄葳的心脏顿时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痛意尖锐。
她不禁想起少年虚弱地笑着放开她的手，说等她回来。
想起前几个世界，他到最后绝望又不可置信的模样。
想起离开梦境时烙进她脑海里那个空洞悲凉的眼神。
你真的……还信我吗？
“二宝？”
“二宝！”
“好不好呀？”
玄葳回神，见路禛正在她面前晃着手，眼含殷切。
静默片刻，终是微点了下头。
路禛眼睛一亮，就凑上来抱住她的脖子蹭了蹭。
这个动作他以前常做，因着玄葳是鹿的模样，也从未察觉任何不妥。
可这会儿一蹭上去才发现触感不同，少女光滑细嫩的肌肤近在咫尺，还隐约散发着一股山间草木的清幽香气。
路禛上半身僵了僵，两抹红晕悄悄爬上耳梢。
他故作自然地放下双臂，扬起笑容像之前那样撒娇：“二宝最好了！”
然而那两处红在白皙的肤色中实在太显眼。
玄葳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欲盖弥彰的一出，倒是令她有些想笑。
第一次见这小子害羞，还挺有趣。
但再多的想法也没有了。
才十一岁，还是个小孩呢，能懂什么？
见他慌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玄葳难得好心给他解围。
“穷奇崖下，你晕过去之前，害怕吗？”
她这话题转得突兀，却很有效，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瞬间就消散无踪。
路禛眨了眨眼，还是一眼能望到底的干净，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在崖底有过那么可怖的遭遇。
“这个问题考不倒我哦，你之前教过的。”
“修炼时要专注在一个目标上，不管外界发生什么都只想着它，就不会杂念被干扰。”
“所以。”他骄傲地捧起胸口那只断角吊坠，“我当时一直握着它，只想着它，就不会害怕也不会痛啦！”
玄葳笑了。
眼中却泛起浅浅水光。
“是的。”她很轻又很认真地说，“你一定会成长为这片大陆上最优秀的修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