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从未直呼过池靖的名字，一直以来用各种敬称代替，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
这一声不同寻常的呼唤，令池靖心中莫名被触动。
恍然间，池靖意识到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他都知道了什么？知道自己在一场域中？知道自己是杨开霁？还是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思绪纷乱间，池靖回避了他热烈的注视，目光落向他的身后。
忽然，一个人影突兀落在他的视线范围，两人遥遥对视。池靖愣住了。
安妮……在那里待了多久了？
他的沉默让莱西眼中的希望再次黯淡下来。
莱西从怀中的口袋掏出一封信，正是池靖正在找的那个。他把信放在池靖手上，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仿佛这是最后一次一般，然后放开了他。
“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呢？你都没问过我，就笃定我不会给你吗？”莱西后退一步，深深望他一眼，“为了拿到这个，你甚至愿意说喜欢我……”
“不、不是。”池靖想要辩解，声音哽在喉间，下面的话说不出来。
这该怎么狡辩呢？他说出喜欢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抱着安抚的态度，想尽快拿到东西。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向他讨要。
……池靖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只要说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的人。长大以后的经历让他无法依靠别人，无法信任别人，习惯了靠自己去争取。
即使面对的人是杨开霁。
池靖看不透他，不敢放手去赌。
“不必如此，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的，无论是什么。”莱西勾起唇角，笑意带着决绝，“无论是什么。”他强调了一遍，转过身去。
池靖下意识向前半步，伸出一只手，做出挽留的姿态。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池靖忽然有些后悔。说不上来是什么感情，只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出现这种情绪是在什么时候了。
自从杨开霁不辞而别，他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消磨了无数本该快意潇洒的时光，那颗心似乎也在这种不见希望的寻觅中变得麻木。
只记得要找到他，却忘了为什么要去找他。
那些萌动过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不知不觉间散落在他走过的每一步路上。
他一路寻找，捧着那些珍贵的回忆，早已忘了这颗心曾经为什么而悸动。
伸出手的缓慢落下，池靖按着心口，感觉自己十分陌生。
突如其来的情绪如同溃堤之水，把他的理智冲得七零八落。
池靖拇指摩挲锁戒。这些异常的感受，与这个戒指有多少关系？
一旦他无法压抑感情，是不是会变成上午的样子，只记得杀戮与仇恨？
手中的信揉皱了些，池靖看着封面上娟秀的字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去找莱西的冲动。
最起码，在平复好心情之前，不能见他。
刚要打开信纸，池靖忽然想到一件事。
莱西的衣服里不仅仅有这封信，还有一张纸条。
【莱西，记住保护池靖，你的真名是杨开霁，床头*】
池靖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莱西的态度急转直下了。
莱西已经知道自己就是杨开霁。
他刚刚为了博取莱西的信任，都说了什么？
“他是我哥。”
“杨开霁是我哥，什么爱不爱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哈哈。”
哈哈……
回想起莱西走时的眼神，池靖不禁扶额。
……这都是什么事。
更糟糕的是——安妮。
池靖分明看到莱西安排她出去做事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监视？
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又听到了多少？
回想起安妮那丝毫不含感情的目光，仿佛一台绝对理性的机器一般。池靖与她只对视了不到三秒，却有种被审视的错觉。
安妮会把看到的一切都如实上传到主系统，作为考核杨开霁的依据吗？
如果真是这样，杨开霁的表现，称得上合格吗？
回想起周到说过的那些谣言，如果那些谣言是真的，如果系统认为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如果系统真的收回了他的神悯者身份，杨开霁会怎么样呢？
池靖有些发冷。
他不想做杨开霁的拖累，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让他如此为难。
【阿显：
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一转眼，你的婚礼已经过去半年多。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说起过邻居家的八卦。
邻居姐姐远嫁外省，不惜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结果，结婚之后，她的丈夫不仅对她不好，更是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出轨。
更可怕的是，这件事虽然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但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些，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忠，还沉浸在虚假的幸福中。
当时，你还没有恋爱，对这件事十分唏嘘，嘱咐我，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把真相告诉你。即使痛苦，你也不愿意被蒙蔽。
我问你，你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怎么做，你仔细想了好久，说，你也不知道，可能会跳楼吧。我愣住了，你又笑了，说，不会的，那多不值啊。】
池靖斜靠在墙角。手中的信篇幅很长，林茵的心思十分细腻，她写了很多以前的事，回忆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冯显和林茵的关系要好，从字里行间就能透露出来。
看到这里，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基本可以断定，是由于陈文彬背叛在先，身为好友的林茵不忍看她被蒙蔽，通过信件告知了冯显，处于孕期的冯显在原本情绪就不稳定的情况下，失望至极，或许与陈文彬发生了争执，一时想不开，从楼上一跃而下。
池靖凝神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
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目前为止，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基本来自推测，没有足够的直接物证或者人证来佐证这些猜测。
还没有找到陈文彬背叛的证据、冯显自杀的证据。仅仅拿着这封信去陈情，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来的内容，更坚定了池靖的想法。
那种微妙的怪异感，更加让人无法忽略。
【你不会那样做的，我和你一起长大，了解你是个多么要强的人。
阿显，我多希望你并不是真心爱着陈文彬的。老实说，他配不上你。
谁都看得出来，你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们的爱好、品味、习惯、志向，根本是天差地别。他那样庸俗的一个人，固执，古板，我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和他结婚，仅仅为了听从家里的安排吗？
如果你和他离婚，你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他根本不值得你留恋。
我知道你爱他，爱得毫无道理。
阿显，爱情并不是一切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文彬背叛了你。在你们结婚后不久，在你怀孕之后不久，你们的婚姻刚刚开始，他根本没有善待你的打算，他不配拥有你。
如果能如愿离婚，那该多好……
请你务必，仔细清楚地，为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做打算。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落款：爱你的 茵茵】
家里的安排。冯显的婚姻来自家里的安排。
一场声势浩大惹人钦羡的婚礼，如同童话一般完美浪漫的爱情。却是通过家里的安排促成的。
且不说俩人在认识之后是不是真的恩爱，单从庄园的设计和装潢来看，他们的感情就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
信中其他部分池靖都难以辨别真假，但其中一点却十分笃定。
陈文彬和冯显确实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爱好、品味、习惯、志向，从这迥异的装修偏好就能窥见一二。
显然他们婚后相处得并不和谐。
否则，在装饰风格上明显有自己审美标准的两个人，不会任由自己居住的地方存在这样割裂怪异的中西拼接风。
冯显死后，化身域主，白日里温馨祥和的庄园，夜晚却充斥着怪诞童话。这可能是冯显心中某些观念的外显。
是她想象中的爱情与实际上的并不相同？极度的落差严重打击了她？
信上说冯显爱着陈文彬。这场爱情是平等的吗？
池靖把这封长长的信反复看了几遍，连背面也看了一遍。
这才发现信纸的背面写的也有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歌颂自由的诗，名字叫做《自由与爱情》。诗的笔迹和正面的信是同一种。
无论从“偕老”的名字来看，还是故事的走向来看，池靖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场域是围绕爱情进行的。
这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首歌颂自由的诗。
除此之外，关于自由的信息少之又少。
难道是冯显被家里安排了这一场并不满意的联姻，认为婚姻困住了她，令她失去了自由？
的确有很多种关于婚姻是坟墓、是囚笼的说法，步入婚姻之后渴望自由，也能解释得通。
可出现在一场以爱情为主的域中，就显得不同寻常。
池靖逐页翻了翻背面，确认没有遗漏什么细节，才把信收了起来。
他必须重新审视这场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