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池靖扬起了一个笑,接着,怀中被塞进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那个娃娃。
池靖推了他一把:“快跑,我替你拦住这些东西,你去找林茵!”
池靖不再跟着他跑,脚步停下,毅然转身,面朝身后追来的步履蹒跚的石像。
周到回头看了一眼。
无数形状各异的石像朝他们涌来,但池靖停下脚步的同时,石像们像是被控制住一般,也停了下来。
嶙峋的手臂向前伸着,有的石像朝天,像是枯树枝般了无生气,他们的动作定格在一瞬间,共同构成一幅荒诞的画卷。
倏然,石像们动了起来,一齐发出令人心慌的碎裂声,不多时,第一个石像炸裂开来,接二连三的石像随之碎开,瞬息之间,向他们包围过来的石像变成了一地残渣。
再看池靖,他不过是举起了左手。
周到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已经拥有这么强悍的力量了?
这一定得消耗不少精力,以池靖现在的状态,还能控制住自己吗?
就在周到踟蹰间,池靖转过了身,他的样子看起来一切正常,没有太大反应,似乎刚才只是做了很小的一件事罢了。
周到大张着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啊……这就解决了啊哈哈哈。”周到的眼神与他一触即分,声音格外怪异。
他觉得池靖的眼神十分可怕,杀气不外露,但那黑漆漆的眼睛令人胆寒,随手灭了这么多怪物都面不改色。
多可怕一人。
“算我运气好吧。”
他一定在谦虚。
周到表情难以自控,恍然觉得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他。
动动手就能解决这么大麻烦,那如果他再想动手杀自己,恐怕连脖子都不用亲自掐,转念之间就已经做完了。
“你伤的很重吗?”池靖瞧见他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脚步都发飘。
周到摇摇头,闷不作声。
刚才的场景在他心中翻起巨浪。
见他这样,池靖也不再追问。
他此时的疑惑不比周到少。
石像应该是被美杜莎所控制的,怎么忽然就炸了?
是美杜莎放弃了追回小少爷的意图?
池靖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如果非要说他做了什么,那就是他在转身之前说了几句话。
“她生前就活在囚笼之中,死后依然被困在这座庄园,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可以让她获得解脱,我也要试一试。”
池靖边跑边思索。
林茵曾经提起过,美杜莎是冯显的好朋友,看来这是真的。
受命追回娃娃的美杜莎,听到有人试图解救好友,便自作主张,放弃了原本的命令。
“你可不要骗我。”
一个女人跟在池靖身后,她的眼睛上蒙着一根布条,布条系在脑后,随着夜风飞舞。
池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美杜莎?”
周到闻言也停了下来。
“我不骗你。”池靖回答。
“你要怎么救她?”
“她在这里吗?我可以试着让她恢复神志。”
“……那并不一定是救她。”
“总比在混乱之中堕落要强。现在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她的痛苦也是时候结束了。”
美杜莎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池靖静静等着。
“你站在这里等着,我把她带来。”
美杜莎离开了。
一旁的周到紧紧攥着斗篷,神经放松下来。
他凑近池靖,小心翼翼道:“你这戒指有这么多功能?能举手间杀死那些鬼,还能让鬼恢复神志?”
池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用戒指杀鬼了?”
“就在刚刚,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池靖忍俊不禁,“你看到了我举起手,也看到了石像碎掉,但这不能证明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只是巧合罢了。”
周到显然不信。
池靖懒得多费口舌。
“那你真的能让鬼恢复神志吗?”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美杜莎的动作很快,夜色中很快出现了她的曼妙身影。
在她身后,跟着一团白色的影子。
……
锁戒的力量并不是可以无限制使用的。
池靖刚在珠珠身上用过没多久,此时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但好在,这次并不像刚才那样无法控制,虽然冯显的力量比珠珠更强,但他却没有感受到刚才戒指中所传达的绝望和愤怒。
锁链收回戒指,白衣女人恢复了她的样貌。
摔到变形的身体恢复正常,洁白的连衣裙不染血迹。
女人低着头,手腕上遍布红色伤痕,小腹微微隆起。
从她散落的发丝间,能隐约见到脖颈上通红的掐痕。
池靖见过U盘中的录像,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但此时身体过度劳累,见到冯显他甚至来不及说句话,就踉跄着想朝地上倒下。
周到看出了他的虚弱,一把扶住即将摔倒的他。
冯显似乎并不想说话,她恢复原样之后,就径直走开了。
美杜莎也不与她说话,抬头面对她离开的方向,藏在布条下的眼睛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心绪。
“你不跟上去?”池靖竭力想独自站着,但完全没有力气,只好继续倚靠在周到身上,“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美杜莎摇摇头:“我不是她的朋友,她生前没有朋友。我们是死后才认识的。”
“我该走了。”美杜莎说。
“你要去哪里?”
美杜莎抬起头,似乎在欣赏想象中的星星,她的声音有些飘忽,“珠珠已经走了,阿显也不再需要我保护,我该离开了。”
她的周身散发出点点光芒,身影变得虚幻。
“池靖,谢谢你。”
她生前的执念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蹉跎遗忘,唯一记挂的就是庄园中的两人,现在,这两人各自有了归路,她了无牵挂。
池靖恢复着力气,面对虚无的夜空,喃喃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你说什么?”周到没有听清他的话,回头反问道。
“我想说的是,冯显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池靖皱眉道,“自从发现藏在画中的摄像头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房间,林茵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唯一能拯救她的希望?还是日夜难忘挥之不去的可怕梦魇?”
“林茵那么喜欢她,怎么会是梦魇?”
“也许在冯显被困于庄园的时候,那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她的精神支柱,林茵也是她倾注全部十分珍视的作品,但……”池靖停下来,转而问周到,“你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过吗?”
周到愣住了,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一幕幕像飓风一样划过,最后在心里留下一地狼藉。
他视线下移,不作声。
“冯显在林茵身上看到摄像头,不啻于被最爱的人背叛。唯一的心灵港湾揭下温柔的假面,内里隐藏着最不堪的窥视。”
池靖说完,夜风起,带来一阵热浪,他抬起头,半边脸被温暖的光照亮,火焰在眼瞳中闪烁,灰烬从面前飞过。
那间被隐藏起来,不允许任何人涉足的,有着林茵的房间,在绚烂的火海中绽放,狂舞的火光冲天,照亮了这一片天空。
池靖来到燃烧的西式门柱面前,热浪打在脸上,越来越多的灰烬飞舞,哔剥声不绝。
他注视着这座承载着混乱和浪漫、充斥着怪诞与违和的建筑,在极致的灿烂与热烈中迸发出光和热,又在短暂的疯狂之后,迅速崩塌,毁于顷刻。
这座曾经的避风港,终究是塌了。
周到看着这堪称壮丽的景象,失神道:“怎么会着火了?她们见到面了吗……”
池靖:“也许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不远处,安妮也注视着一切的发生,她的神态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睛毫无波动。
池靖向她走来,在尚未平息的火光前,他拿出所有证据,“安妮,我要陈情。”
“冯显,卡尔,珠珠,美杜莎,庄园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莱西,全部都是受害者。”
池靖把东西一一摆放在地上。
署名为林茵的信件,花盆里找到的U盘,还有一把通体漆黑的钥匙。
池靖站起身,手中的洋娃娃却没有放在地上。他单手拿着娃娃,另一只手在娃娃的眼睛上抚摸,黑洞洞的玻璃眼珠冷冷与他对视。
“是心爱的孩子,”池靖温柔地帮娃娃整理好头发和衣服,神态依稀与那夜的冯显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感情,“也是逃离不掉的锁链。”
……
夜晚的风,吹着总是有些凉的。
冯显坐在窗边,目光投向夜空,稀疏的星光无法点缀夜色,黑暗以压倒性的力量横亘在那里,倒显得星星的努力十分可笑。
已经多久了?
3个月?还是5个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右手有点想摸一下,但她一动,就听到了哗哗的锁链声。
无所谓。
靠欺骗和手段获得的生命,怎么会被爱呢?
同样的,靠铁链和哀求换来的爱,怎么会长久呢?
门响了几下,陈文彬打开反锁着的房门,眼含笑意,神态亲昵,“老婆,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呀?”
冯显没有回头。
但陈文彬像是听到了她的回答,自顾自接着问:“那有没有按时吃药啊?”
“我没病。”
“好了,别闹了,精神分裂和双相可不是小毛病,得按时吃药啊。”
冯显柔柔笑了,“让我吃这么多药,不怕你的宝贝儿子生出来是个畸形怪胎?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