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来了，很多人都这样说。”池靖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我都没跟几个人说过话。”
杨开霁停下脚步，“他们说的不对，别听。”
“你在安慰我吗？”池靖挑眉反问，目光不自觉落到身前的人身上。
杨开霁的容貌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改变过。
他的眼睛也是同样，即使看遍了沧桑，历经了多种磨难，眼中的光依旧熠熠生辉。
似乎这么苦难都不足以在他那里留下痕迹。
“不是安慰，是实话。”杨开霁抬眸，望向远方，柔和的晚霞倒映在他的眼中，让他的眉眼也分外温柔。
“人是很容易偏听偏信的，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也可以毫无负担地污蔑别人。”
池靖一时间有些发愣。
他就像包容一切的水面，痛苦和磨难无法激荡起波澜，在经过滚滚风霜洗涤之后，依旧完美如初。
相对应的，池靖也不能在他心中留下什么印记。
很久之前，面对杨开霁的那种距离感，忽然又回到了池靖身边。
“没关系，我把他们都忘了。”池靖掩饰着心中莫名升起的情绪，轻松道。
“不过他们说的也没错，以前我心里的确挺平静的，天塌地陷在我心里都算不上大事，就算快死了都不带喊出声的。”
这些话让杨开霁神色微动，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眉头也微蹙。
“你……”他好像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低下头，饱含歉意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
池靖忽然释然了。
不管面前这个人再怎么难以看透，有一点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对他的在意。
无论是多年前，父母失踪之后，以表哥之名的照顾；还是现在，被心中秘密牵绊着，刻意隐瞒真实想法的关心。
池靖都能感觉到。
他想到了失去记忆的杨开霁。
也是丢弃秘密和枷锁的杨开霁。
或许真的是因为域主的影响，名为莱西时，杨开霁显得如此赤忱，感情热烈而又外放，一度让池靖沉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也如莱西一般，变得难以控制了？
池靖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排而行，“还安慰我呢，你过得又比我轻松多少？”
“我和你不一样。”杨开霁没细说不一样在哪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你说的是作为神悯者的使命吗？”
“没错，天秤怀揣着一个崇高的理想，它所做的一切都在朝那个理想靠近，神悯者也是因此而产生的。”
杨开霁显然是赞同天秤理想的，似乎自愿当那个受尽磨难、饱尝艰辛的神悯者，对他认真解释：
“无论是作为参与者去一步步解谜沉冤，还是作为维护者去亲身参与，都是我不能逃避的。虽然天秤的某些做法我无法苟同……但不能因此就把它全盘否定。”
池靖并不赞同这种牺牲小我，成就众生的做法。
如果遇到旁人这样说，他可能会反问一句：你没事吧？是被自愿的吧？如果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睛。
但眼前说这话的人是杨开霁。
他能拿杨开霁怎么样呢？
即使如此，池靖还是想劝他两句，他斟酌着措辞，正要张口，忽然被一句话惊醒了。
【无论是作为参与者去一步步解谜沉冤，还是作为维护者去亲身参与……】
神悯者作为参与者去解谜，这很正常。
神悯者作为维护者去体验，这勉强算正常。
神悯者拥有作为参与者的记忆，这显而易见。
那系统何故要抹除他作为维护者的记忆？
图什么？
每一场域的经验都十分宝贵，对神悯者体验世情有莫大的帮助，更何况是全身心沉浸式的体验。
天秤不可能随意抹掉神悯者作为维护者的记忆，这毫无道理。
想到一个可能，池靖的心落了下来。
他望着杨开霁的背影，想到了那个身着西装，坦率真诚的执事。
也回忆起与杨开霁的重逢。
原本以为，再次见到杨开霁，隐藏多年的感情会如同倾泻的洪流一样，冲垮他的理智，让他变得疯狂。
但事实并非如此。
彼时的他见到杨开霁，就如同见到记忆中深藏的一个路人。
大脑告诉他，这是与你共同生活了多年，时常关心爱护你的人。
父母不在的日子里他照顾你颇多，你对他怀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但这些东西就像干巴巴的文字一样，一行行在脑海中浮现，却并没有带来相对应的感情波动。
就像是被强加进来的记忆一样，与他本人有说不出的割裂感。
从前的感情如同被什么东西冰封起来，只留下干瘪的记忆。
他日夜反刍着这些记忆，却想不起自己应该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去回忆。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进入“偕老”。
刚进入“偕老”，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莱西第一次向他表明心意时，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麻烦和棘手。
事情从那一次之后，开始不一样了。
得知杨开霁为自己挡下了一次惩罚，想到多年来经受折磨的他，自己的情绪开始无法自控，像风雨来临时的海浪，裹挟着雷电冲他袭来。
然后，那道金光出现了。
从那以后，冰川消融，爱恨回归。
那也许是杨开霁最坦诚的一段时间，对池靖来说也是一样。
但也仅仅只有那几天。
感情如同骤然燃烧的纸花，片刻的绚烂之后很快归于一片灰烬。
离开“偕老”之后，脱离名为“莱西”的身份，杨开霁又为自己戴上了重重面具和枷锁，把池靖牢牢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