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闪过千头万绪，池靖表现得并无异样，随着杨开霁走上山路，继续拾起之前的话题。
“其实我能感觉到，我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池靖道。
“原因就在这里。”池靖抬起手，伸到他面前，展示出手上戴的黑色锁戒。
这是杨开霁亲手交给他的戒指，对方自然也认得，“这枚戒指？”
“对，它影响了我。”
“怎么影响的？”
“我说不上来，它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封印。”池靖尽力描述着心里的想法，即使感觉有些荒诞。
“就好像我之前的感情全都被封印了起来，但那一次，戒指发出了一道金芒，从那以后，我的情绪解除了封印，并且成倍地返还到了我身上。”
杨开霁没有言语，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池靖试探道：“系统有这样的能力吗？封锁一个人的感情，却不封锁记忆。”
杨开霁摇头，缓缓道，“一般来说，系统做的是完全相反的事。它会为了消除参与者对现实世界的影响，逐渐模糊一个人的存在，让其他人慢慢忘记这个人。”
“你的父母就是这样，他们进入天秤之后，系统就抹掉了真实世界里人们对他们的相关记忆，而你……”杨开霁斟酌了一下措辞，“原本也应该和他们一样，逐渐忘记你的父母。”
“可是我没有忘，我记得清清楚楚。”
池靖抬起头，补充道：“你离开以后，我也没有忘掉你。”
“……这正是我感觉奇怪的一点。”
两个人对视半晌，一时都乱了思路。
“这件事，我会去调查。”杨开霁这样说道。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无意间还引出了什么阴谋。
池靖此时觉得毫无头绪，便不再纠结。
“无论如何，先过了眼下这场域再说吧。”
前两次进山，他们都没怎么关注过路边的树，池靖依稀记得在刚上山不久的地方有几棵果树，但记不清具体的位置。
两人找了找，眼看着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果断决定打道回府。
刚走到村口，路上整整齐齐摆着的几颗果子吸引了池靖的目光。
“这什么情况？”
池靖左右看了看，走上前去。
果子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木质陀螺，还有几朵小野花。
杨开霁若有所思，往某个隐蔽的方向瞥了一眼。
“收下吧，小朋友送你的谢礼，他把最喜欢的玩具都送给你了。”
池靖回过神，不由笑了，“这礼物，真是受之有愧啊。”
他不能帮周童逃离这个山村，不能帮王老师把他的女儿完整地带回来，更无法拯救这里成千上万被压迫的女孩们。
他所能做的，只有终结这场持续三十多年的祭典。
“谢谢。”
池靖的笑容带着一些苦涩，收下了这份礼物。
他们走后，周童从藏身的石头后面出现，跑到放果子的地方看了看。
野花被拿走了，野果也少了两个，但池靖把陀螺留了下来，
同时，地上画着两个笑脸，笑脸中间画着一颗心。
周童宝贝地拿起陀螺，看着那两个笑脸，也露出了同样开心的笑。
池靖边走边吃，还没走到祠堂，一颗果子就下了肚。
无意间一回头，杨开霁正好把自己的果子递过来。
“别闹。”池靖摆摆手，“菌菇汤你不喝，土豆你也不吃，眼下这个小果子也要给我，你是铁打的吗？”
杨开霁收回手，却还是没有吃的打算。
但池靖站在原地，铁了心要看他吃完，“你不吃小朋友的谢礼，是不是不想帮忙？打算把活都丢给我干？想得美。”
杨开霁哑然失笑，只好在池靖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吃起了果子。
夜幕刚起，黯淡的天空背景下，两人相对而立。
池靖状似随意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离祠堂不远，大概只有几分钟路程。
并且很少有人经过，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树影婆娑。
他观察了所有可能藏匿人的地方，谨慎确定了这里的隐蔽性。
然后，池靖唇角的弧度微敛，注视杨开霁，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
良久，他轻轻喊道：
“莱西。”
“嗯？”毫无征兆地听到这个名字，杨开霁顿了一下，茫然抬头，“你是在叫我？”
他的手中还拿着那个饱满多汁的野果，嘴唇被果汁印染得晶莹发亮，多日以来发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
池靖默默注视他，抬起手，抹掉他唇边沾染的汁液。
杨开霁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并没有拒绝。
“为什么不承认？”池靖凝视他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杨开霁眼神微动，眨了眨眼睛，似乎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承认？你全都记得吧。”
“我……”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心中蓦然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填满，强烈的冲动让池靖的脑海中容不下其他想法。
越是克制，越是难以忍受。
他豁然向前迈了一步，拉着杨开霁的衣领，两人的距离很快缩短。
紧接着，鼻尖充斥着对方的气息，嘴唇被柔软覆盖，唇齿间果香交融，杨开霁微微睁大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杨开霁猛然推开他，眼神中似乎涌动着千言万语，但最终隐匿起来，只是皱眉看着他。
池靖唇角发红，回望着他，低低笑了。
“想起来了吗？”
“……”
“还需要我帮你回忆起更多吗？”
“……”
见杨开霁没有反应，池靖又向他走了一步，似乎说到做到，马上就要动手帮他“回忆”。
杨开霁后退半步，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够了。”
池靖听话地停下动作，等他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杨开霁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目光落向虚空处，沉声道。
池靖的笑凝固了。
“你说什么？”
“……到此为止吧。”杨开霁侧开脸，气息逐渐平稳，全然不见刚才的慌乱。
“到此为止？”池靖猛然甩开他的手，握紧了拳头，深呼吸几下，“你跟我说到此为止？”
杨开霁嘴唇紧抿，表情镇定。
“好。”池靖强行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但收效甚微，实际上，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当是我认错人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两人沉默着迈进祠堂大门。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今晚等不到你们了呢。”
叶清欣喜地迎上来。
赵成德远远道：“我们找到了一些食物，你们要不要吃一点？”
叶清笑着对池靖说：“我上次看你吃了土豆，这次特意烤了几个，就给你留着呢。”
池靖扯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低声说：“谢谢。”
“你怎么了？”叶清这才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受伤吧？”
“没有。”池靖跟着他走到正殿，随意地坐在叶清身旁的蒲团上，开始拨捡炭火里的土豆。
杨开霁则站到了角落，抱着胸靠在柱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成德原本乐呵的表情收了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有些明悟，但又多了些疑惑。
池靖缓慢剥着土豆烤的焦黑的外皮，余光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角落，一颗土豆剥了半天都没吃下去一口。
“你吃了吗？”池靖问叶清。
“我吃过了，我们拿的东西多，天黑前就吃饱了。”叶清犹豫着看看他，以及他手中被剥得干干净净的土豆，“没胃口吗？”
池靖举着土豆，似乎想递给他，但手僵在半空中，又朝另一个方向挪了挪，几番犹豫之后，他叹了口气。
叶清搞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求助似的看向赵成德。
赵成德眼睛一眯，顺着池靖倾向的方向看一眼，顿悟了。
他一把拿过池靖手中的土豆，朝黑暗的角落走去：
“来来来，杨兄弟也还没吃东西吧，池靖特意给你剥好的土豆，快吃吧，等会儿凉了。”
池靖：“……”
叶清不理解。
“谢谢。”
清冷的道谢声从那个方向传来，池靖食指动了动，又剥起了下一个土豆。
赵成德回来之后，坐在原位，悠悠长叹口气。
像是唠家常一般，和叶清聊起天。
“叶清啊，你和你弟弟感情怎么样？”
“挺好的啊。”
“有没有吵架的时候？”
“经常吵架，以前还总是打起来呢。”
“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就和好如初了？”
“对啊，毕竟是我弟弟，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有隔夜仇。”
“说的没错，我感觉也不值当。人嘛，相处的时候难免有磕磕绊绊，摩擦不断，这很正常，再说了，我们现在在域里，整天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察觉到他话中有话，池靖抬起头，注视着他。
赵成德假装没有发现，依旧用闲聊的语气说道：
“朝不保夕，心惊胆战的，说不好哪一次就死了，运气不好的话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这时候再来说那些恩恩怨怨的，没有意思。”
叶清连连点头。
赵成德：“我们啊，都是参与者，参与者要参与多少场域，谁也不清楚，每个参与者都是被随即分配的，谁都不知道下一次面对的队友是谁，也不知道今天还称兄道弟的人，下一次见面会不会是阴阳两隔。”
“池靖，你说是不是啊？”赵成德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我们得多有缘才能在同一场域中遇见，下次见面的机会小到不能再小——”
池靖蓦然起身，“你说什么？”
赵成德见他反应这么大，开始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
检查了一遍之后，他坚定道，“没说错啊，就是这样，我到现在为止过了三场域，每一次遇到的都是不同的人，没有一次遇见过熟人。”
池靖忽然感觉道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如果赵成德说的是真的，那他和杨开霁就是那个最大的例外。
他总共才来到天秤不久，遇到杨开霁却很频繁。
之前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直到赵成德提起，才恍然发觉，他和杨开霁的见面频率高到不正常，绝对不是偶然可以解释的。
如果不是偶然，那就必定是有人设计。
刚才，他和杨开霁还提到记忆和感情封印问题。
这不是巧合。
他自从踏入天秤空间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或者说他在还没进入天秤的时候，就已经在被某些人设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