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秤并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酒上了,见杨开霁放下杯子,他才开口。
“这场域我已然探查过,也看到了你们收集到的证据,我认为,即使不陈情,也可以结束了。”
杨开霁抬起头,认真望着他。
“但你还不能走,”守夜人的语调毫无起伏,“由于你的失职,造成了拯救者池靖的死亡,按照约定,你需要……”
哐当一声,酒杯翻倒,尚未喝完的酒液洒在石桌上,流淌到杨开霁腿上,他恍然不觉。
后半段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没控制好表情,无法抑制语调,也忘了敬语,“你说什么?”
“昨夜,池靖在幻境的诱导下离开祠堂,独自前往神女庙,路上被村民的怨魂污染,陷入无法醒来的噩梦,最终精神崩溃,命丧后山。”
“……”杨开霁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字眼,只觉得荒谬。
他无力地质问:“你刚才还说参与者都被你带回去了。”
守夜人:“池靖是那个例外,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是因为、因为我睡着了,所以、所以……”杨开霁迟迟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大脑被各种情绪一点点塞满,但却好像什么都没想。
那个人影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微笑的样子,他生气的样子,他失落的样子。
他们昨夜还在交谈,那么平常的对话,普通得就和每一个安然度过的晚上一样。
不、不可能。
他的计划还没有实现,他还没有送他回家,他还没有亲眼看到他恢复平静的生活。
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最终,杨开霁平静下来,表情如同结霜的冷剑,漠然看着守夜人。
“准备好了?”
守夜人的眼眸中是同样的冷寂,四目相对,如同两尊毫无感情的石像在对视。
杨开霁轻轻点头,闭上眼睛。
瞬间,耳边响起无数嘈杂,情绪激动的村民们狂热地呼号,把他一步步送上河岸边。
噗通一声,耳朵瞬间被水覆盖,那些声音被水隔绝。
水从鼻腔涌入,他用力挣扎,却引得越来越多的水争先涌入肺部,胸腔如同被攥紧,窒息感随之而来。
杨开霁感受着“自己”的挣扎逐渐减弱,力气随着时间耗尽,身体沉入河底,一切归于沉寂。
原来,他最终的感受是这样的……
他在拼命挣扎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杨开霁混沌的思维几乎无法思考,但逼着自己去回忆。
是了……
他在睡觉。
甚至做了一个美好祥和的梦,让他醒来之后还沉浸其中。
杨开霁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却未曾见到守夜人。
面前横亘着一堵高墙,身后是无数嘶吼的行尸。
“自己”的喘息急促得紧,但饶是如此,也觉得不够,氧气变成了无比珍贵的东西,他用尽全力去呼吸,却还是感到匮乏。
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叫嚣着疼痛。
杨开霁这才反应过来。
还没有结束。
河底并不是最终的归宿。
一只只枯爪向他伸来,抓在胳膊上,肩膀上,胸前,腿上,每一寸肌肤都被染上鲜血,疼痛愈演愈烈,似乎永无止境。
某些破碎的画面闪现在脑海中,杨开霁极力抓住,想起了那一次。
在幻境中,被疯狂的村民一点点撕碎,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消失。
但为什么,这一次会格外疼痛?
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混合着鲜血滴落,这场折磨如此漫长,他好像有些承受不住。
……
终于,漫长的分食结束了,他的意识得以脱离。
结束了吗?
还是说,是另一场开始?
这次是什么?
杨开霁不敢再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正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手腕上有温热的液体往下流,似乎也同时带走了体温。
双手十分无力,似乎一直在发抖。
胃部几乎痛到抽搐,像是有一只手在不断撕扯。
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开,却并未落到手腕上。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熟悉的陈设。
这里是……他的卧室?
“哈哈哈咳、咳……假的,你是假的。”
他听到“自己”的笑声,那么沙哑,伴随着一阵阵咳嗽,每一次都牵动着抽痛的胸腔。
“又用假的来骗我,我不会相信的哈哈哈哈,拙劣、演得真差劲啊杨开霁!只要死了咳……只要死了,就能离开这里。”
他认得出池靖的声音,此时这个声音透露着癫狂。
倏然,他站起身发疯了一般拍打房门。
“放我出去!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凭什么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很快,胃部传来的抽痛让他停下动作,他蓦然趴下呕吐起来,但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吐出了一些酸水,掺杂着血丝。
颓然跪坐在地上,手腕上的伤口又流出鲜血。
杨开霁看得分明,那只手上还戴着熟悉的黑色锁戒,但此时,这只手伤痕累累,手腕上多了几道伤疤,鲜血一直在肆意流淌,一点点带走生机。
身体一阵阵发冷,寒意几乎从骨髓散发出来,他搂紧了自己,神经质地发抖。
滔天恨意尽数出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为什么要说那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杨开霁……不,那是假的。”
忽然,他猛然摇头,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语气变得害怕起来。
“不、我不能死,万一是真的,万一真的死了——我不能死,放我出去,妈妈……我想回家……”
如同梦呓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他呢喃着,双手逐渐失了力气,最终轰然倒下,再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