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空间里，所有人都对【黑域】这个名字万分熟悉，但要提起这个地方的位置，大多数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天秤广场的构造简单，除了黑塔和传送阵，似乎并没有别的东西。
普通人并不需要知道黑域的位置，除非他们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被天秤丢进去。
繁忙的传送阵中，一个人影逐渐显现。
随着白色光芒消散，杨开霁睁开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远方矗立的黑塔。
黑塔的模样万年不变，远远望去，一片灿金的淡光将其包围，纷纷扬扬如同流沙落下，似乎只要走到那里就会被困在其中。
他无数次凝望这座巨塔，在从传送阵走到黑塔中的这一路上，很多人祈求、咒骂、绝望，惨烈的哭嚎从未休止。
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单纯的注视着这座塔，偶然有人碰到他的肩膀，但恍若不觉，意识和身体分离开来，以一种局外人的视角俯瞰这个广场。
这是一片旷野，灵魂被风呼啸着吹散，一片片消散，全都落到尘埃，再也拼合不起来。
杨开霁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黑塔。
站在传送阵边缘许久，他轻轻转身，向一片漆黑的未知地带走去。
被黑塔庇护的天秤广场永远是明亮的。
但在光线无法照进的边缘地带，冷冽的风如同刺骨的刀刃，从皮肤一寸寸割到骨髓中去。
杨开霁微躬着身体，艰难地朝边缘的领域走去。
似乎整个空间都在无限紧缩，难以承受的重量压在身上。
每一步都万分艰难，必须顶着割肉剜心般的痛楚，越往前走，这种痛楚越强烈。
天秤定下的规矩不容许有人违背。
他设定了禁区，自然不愿见到旁人踏足。
刚来到这里时，杨开霁并不听话，无数次试图逃离，每一次都伤痕累累地回来。
天秤空间的主人——也就是后来被他称为领主的那个人，厌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直接用一件事杜绝了他想要逃离的心思。
他幻化成人形，模样和杨开霁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间的冷漠和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领主强硬地拉着他，一路从黑塔来到天秤广场，不停歇地走向空间边缘，用一种不容抗拒的态度，带他穿越令人痛不欲生的过渡地带，来到黑域入口。
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
杨开霁忽然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但很快调整好姿势，继续朝记忆中的黑域走去。
传说中的地狱图景，也仅仅只能描述其中之一角。
时间过于久远，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但记住了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
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击溃，仅仅在那里待了不过一刻，就好像被从内到外浸染，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天秤的外围竟然被黑域整个包裹起来，如同被污泥裹起的明珠。
杨开霁艰难呼吸，视线已经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他没有停下，坚定地朝前走。
“回去。”
一只手拉住他，声音冷淡，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杨开霁的身体几乎是强弩之末，被这样一扯，踉跄两步，艰难地维持住平衡。
他不说话，沉默站着。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语调虽然未变，但听起来平白多了些怒意，“我让你回去。”
眼睛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杨开霁心如明镜，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领主，还能有谁？
只怕领主自始至终都密切关注着他，无论在域中还是在天秤中，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杨开霁抬手，想摆脱他的桎梏，却被更强硬的力度拉住了。
“你不想活了？”
“……”
“就因为他死了？”
杨开霁单膝跪下，“我已经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神悯者了，领主，请您收回这份荣光，把它交付给旁人吧。”
“你竟如此不堪一击，原先是我看错了。”领主冷言道。
杨开霁垂首，并不反驳。
“你是我看中的人，记清楚了，你的生死可由不得你自己。”
一道光亮骤然出现，两人的身影消失无踪，幽暗的过渡地带回归到最初的死寂，似乎从未有人出现过。
黑塔中，周全站在自家花园的小径上，拿了一把剪刀，为花朵修枝。
忽然，眼前的花朵变得虚幻，一片淡绿的光屏出现，正中央浮现出两个大字：
【过来】
他表情未变，随手把剪刀往身后一丢。
思索片刻，他伸出手，指尖点在那两个字上，接着，身体瞬间消失。
成为神悯者以来，天秤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来得这么突然，不禁让周全仔细回想自己近期做过的事。
难道是哪些地方处理得不够妥善，露出了破绽？
转念之间，光怪陆离的传送碎片从眼前消失，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
眼前的人缓缓抬头，隔着面具，黑沉沉的眼眸令人感到压抑至极。
没人知道天秤空间的来历，也没人知道这位天秤主人的身份，他是天秤系统的化身？还是天秤空间的缔造者？
全都不得而知。
周全立刻屈身：“领主有何吩咐。”
天秤一挥手，一枚黑色指环浮现在周全眼前。
“拿着这个，三天后去【永乐】。”
周全抬手拿到指环，拢在手中。
“领主的意思是，让我出手解决了这场域？”
周全看到过关于【永乐】的记录，这是一场极尽奢靡与血腥的灰域，充斥着纸醉金迷，是让人纵情声色的自由之地。
参与者的死亡率非常高，而拯救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掌握全部的真相，并且成功陈情。
如果天秤想让他去当这个拯救者……
周全眸色微暗。
这跟判了他的死刑没有区别。
“不用。你去看着那个拯救者，别让他丢了命，其他的不用管，这枚戒指会护你平安，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可以带一个同伴。”
天秤淡淡说完，站起身，等着他发问。
周全却并未多话，再次向他行礼，“领主放心，周全一定不负所托。”
“……还有一点要格外注意，杨开霁也在那场域中，他被我封锁了记忆，你不必帮他回忆起什么，明白了吗？”
周全心下有了些猜测，但很好地遮掩起来，毕恭毕敬地应下了。
回到自家的花园中。
修建了一半的花枝还保留着原样。
这一片花卉几乎全部枯死，发干的枝叶缩在一起，只有几朵花尚未来得及凋谢，凄凉地待在花枝上。
周全再度拿起剪刀，温柔地扶着摇摇欲坠的残花，剪刀落在花朵下方，咔嚓一声清响，他松开手，残花委顿在地，与满地污泥混在一起。
接着，精确的几剪刀下去，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这样一来，一整片枯死的花卉丛中，便没有摇曳着花瓣独自绽放的异类了。
周全唇角勾起，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指尖扫过枯叶，轻轻攥紧手心，脆弱的叶子瞬间被碾碎。
他手心向下，细碎的枯叶渣随风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这可是你可给我的机会。”
他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什么机会？你看我还有没有机会？”
一个声音冷不丁从院子外面响起。
周全心情不错，没计较什么。
他回过身，望向那里，攀爬着绿植的木篱组成了他的院墙，高度只有一米多，因此毫不费力地与那人对视上。
“你怎么来了。”
周到站在木篱外面，眼睛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他皱着眉头，闻言一耸肩，“不欢迎？那我走了。”
“我这里有个东西，你估计会感兴趣。”
木门被推开，周全从花园走出，来到对方面前。
他们两人样貌相似，身量也差不多，站在一起时，旁人一眼就能得出结论，他们八成是兄弟。
再一听他们的名字，周到，周全。
这下百分百确定了，他们一定是兄弟。
至于谁是兄，谁是弟……
周全略高一些，平日里也总是从容不迫，风平云淡的样子，唇角总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给人一种脾气温和很好相处的感觉。
而周到就不一样了。摆着一张臭脸，远远看去还以为是讨债的来了，再一张口，哪句难听说哪句，主打的就是一个给人添堵。
尤其热衷于给自家弟弟添堵。
总之，没有半点做哥哥的样子。
现在两个人的神态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周到撇着嘴，不耐烦地看着他掏出一个东西。
“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你高兴成这样。”
一枚指环静静躺在手心，周到瞥了一眼，没太仔细看，大惊失色道：
“什么？！李响终于跟你求婚了？”
“……”
旁人很少能从周全脸上看到这种名为无语的神色。
不巧的是，周到总能看到。
“……领主给我的。”
周到的表情更夸张了：“领主向你——”
话不用说出口，周全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蹦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赶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之前，他伸出手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唔、呜呜……”
周到明显不服气，还挣扎着要口出狂言。
黑色的指环在眼前晃了晃，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上，认出了这枚戒指。
“这是！”
周到表情骤变，瞬间挣脱了周全，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样子，夺过指环，脸上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
“我刚告诉你这个消息没多久，你就把东西抢来了？”周到的怒意瞬间勃发，随即失望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为什么总是……算了，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
周全的表情像是冻住了一般，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咬着牙夺回戒指。
他转身就走。
顷刻之间，缀满鲜花的院子和他一起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