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广播结束,天光黯淡,永乐号所有的门轰然洞开。
甲板上有一瞬间的绝对安静。
但这种寂静维持的时间很短。
玩家们很快理解了广播内容,沸反盈天,场面难以言喻的混乱。
“什么意思?地下有吃的?!”
“最后一局游戏了吗,结束之后我是不是能回家了!”
“食物只够三天吗?那三天之后怎么办?”
他们全都饿了好多天,原本为了保存体力,都自觉安静待在某个地方。
得知食物所在的地点之后,连忙向广播中所讲的地下走去。
但还有一些人没有动。
他们警惕而绝望地望着周围其他人。
“这场游戏,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够存活。”
“这不就是大逃杀吗?我真能撑到最后?”
广播里的暗示很明显,他们也抿出了其中的深意。
因此,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去竞争最为激烈的地下,而是待在原地,静等事态演化。
池靖顺着广播传出的声音,找到了一个老旧且不起眼的喇叭头,同时,也看到了隐蔽的摄像头。
这局生存游戏的观众就躲在摄像头之后,悠哉地看着他们为了活下去而自相残杀。
池靖盯着摄像头,像是在与那幕后之后对视,然后用力一扯,连接线变了形,摄像头断开。
他拿着摄像头用力朝地上砸去,破碎的零件一路被甩开,无论如何,这个东西也无法再为他的主人发光发热了。
但池靖还不算完,他从甲板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属零件,狠狠砸向已经被破坏的摄像头。
这下,摄像头变成地上的一堆碎片,几乎看不出原貌。
杨开霁看着他的动作,忽然眼睛一亮,匆忙在甲板上寻找起来。
“这里也有一个。”
他效仿池靖的动作,也将那个摄像头毁掉。
或许……躲过那个人的监视之后,他可以把真相如实告知呢。
杨开霁几乎压不住唇角的笑容,动作利落狠绝。
其他人也没闲着,纷纷搜寻起来。
“永乐号上的摄像头数量很多,几乎没有死角。”杨开霁来到池靖面前,“等到甲板上的眼睛清理完之后,我有话……”
他的表情忽然变了。
池靖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眼睛微微睁大着,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身后,嘴唇微张。
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样,身体在不由自主颤抖。
池靖快速扭头,朝他视线所在的地方望去。
但那里只有几个玩家,不知为了什么,正大打出手。
池靖:“你看见什么了?”
杨开霁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双拳紧紧握起,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鬼才相信。
他自己不说,池靖也读不了他的心。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什么东西?怎么会露出那个表情。
池靖再次朝那个方向看了看,依旧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摄像头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杨开霁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又是“没什么”。
他口中说着没什么,不代表池靖就信了他的没什么。
“行,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池靖拍了拍他,安慰道。
看起来是在安慰杨开霁,实际上在安慰自己。
习惯了,都习惯了。
杨开霁总是神神秘秘的,哪一次见他的时候不是被各种秘密缠身?
无论有没有记忆,他的表现都惊人的相似,那就是“没什么,我很好,莫管我”。
他从来不会坦率地向池靖说出自己的想法。
池靖尊重他的想法,也不会去追问。
两个人在一片安好的假象里相敬如宾。
池靖的孤独感从何而来?就从这一次次的隐瞒和疏离中而来。
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亲近和信任的人,精神无时无刻不处于紧绷之中,忙碌又空虚地过完一天又一天。
这样的情绪并未维持多久,池靖很快放下了心中的不平。
那则广播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强,永乐号的各处都在发生暴动。
池靖无意去往地下二层参与资源的争夺,如果其他玩家还尚存着一丝理智,就不大可能过来主动招惹他。
但事与愿违,一个浑身浴血的玩家不知从何处跑出来,走得跌跌撞撞,见人就抓,拉着不松手,嘴里絮絮叨叨,形状可怖。
其他人都很忙,没有人耐下心听他说什么。
于是,他被人推搡着,离池靖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倒在他身上。
池靖灵敏地错身,避免和他接触。
但那人似乎魔怔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池靖的手臂。
“快走……快走!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待在这儿!快走!!”
形容枯槁的脸上泪水四溢,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声音嘶哑,断断续续:
“死了不就解脱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游戏不会结束的,不会结束了……”
“求求你,拯救者,杀了我吧。”
听到拯救者三个字,池靖认真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人甩开。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拯救者?”
每场域形成之后,里面出现的人物要么是域主生前相关的执念所化成的,要么是被域主的怨气不慎牵连之后无法脱身的普通人。
这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和天秤空间没有关系,也断然不会有知道拯救者这个词的可能。
池靖不禁仔细打量起这个人。
他的身形佝偻,长年累月堆积的惊恐使他的眼神黯淡无光,如同耄耋之年的老人,头发长的很长,并且蓬乱肮脏,身上的血迹不知遗留了多久,和体臭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池靖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他的脸上皱纹交错,沟壑中诉说着他的沧桑,眼泪在乌黑的脸上划过,但他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任由那两道水迹肆意流淌。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我也是,我曾经也是拯救者!”男人的声音高昂,像是生锈的铁器击打腐朽的编钟,每一声都让人的耳朵受尽折磨。
“所有人都死了,可他们还活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们都死了,可是他们活了。我也死了,我早就死了啊,我解不开这个谜,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男人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抖如筛糠,无力的跪倒下去。
池靖:“你是以前的【拯救者】?”
未能拯救别人的拯救者,同样沦为受害人的拯救者。
如果池靖无法脱身,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即使池靖解决掉了这场域,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他是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解决掉那些随时可能丧命的场域?
参与者们看到了池靖面临的场景,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聚了过来。
杨开霁第一个走到他身边,在见到那个纠缠不休的男人之后,心头泛起一些疑惑。
“是他。”
池靖的手被他拉住,不得已只能顺着他的动作,稍微躬身,“你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只是见过几面。”杨开霁回忆着,“第一次见面时,他还不是这样的,后来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人也变得疯癫起来了。”
结合着疯子的只言片语,池靖大概能拼凑出一个无法求证的真相。
一个被分配到这里的拯救者,拼尽全力之后也无法完成任务,并且不幸丢了性命,灵魂却被困于此处,无法解脱。
此时此刻,池靖恍然间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他的下场会是怎样的?
会不会落得个比这还要凄惨的结局?
池靖蹲下身子,轻轻挣脱疯子的手,压下心中泛起的情绪波动,抬起左手。
“我来帮你。\\\"
周到赶过来时,刚好看到了那样一幕。
黑色锁链凭空出现,阴冷的气息让这片空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寒光在夜色下四溢,声音铮铮,瞬息间将那个疯子紧紧缠绕。
疯子表情痛苦,发出绝望的嘶吼,直到他的身影变淡消失,那声悲鸣依旧回荡在充斥着杀戮的永乐号上,余音不绝。
铁链收回,池靖动了动左手。
想必第一次,他使用锁戒已经熟练了很多。在这之前的很多次噩梦中,他用了很多次,也逐渐摸索出锁戒的一些作用。
首先就是最重要的一条,也就是那条黑色锁链,能够以暴制暴,捆缚怨鬼,并且让他们短暂恢复神志。
最初他并不熟练,只能在锁戒接触到怨鬼实体之后才能生效。
但托天秤的福,让他面临了数不清的危机,在一次次的磨难之后,他对锁戒的掌握称得上如臂使指,基本可以做到物随心动,隔空捆缚也不在话下。
其实使用锁链会对他的精神造成一些影响。
戒指中似乎藏匿着许多怨魂,充斥着复仇和毁灭的心思,想借助池靖的身体去做什么事,但戒指中的声音太多太杂,他完全听不清。
那些负面的东西无法躲避,每次使用戒指之后都会出现,有一段时间,池靖仿佛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被那些恶灵牢牢控制着,做出违背本心的事。
在濒临失控的时候,锁戒的第二个作用出现了。
泛着黑气的锁链让他失控,随后出现的金色光芒,帮他平复了躁动,让他明心静气,得以保全神智。
但可惜的是,金芒的出现毫无规律可言,因此他在使用锁链时内心总是存了一些顾忌。
现在,这条锁链镇住了除周到以外的所有参与者,杨开霁也被定在原地,面色复杂地望着他。
赵芸芸强迫自己从宕机的状态恢复,梦游般的声音道:“这、这是……超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