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马鞍?”嬴政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捆在马背上之物若有所思:“王弟的意思是说,此乃马鞍?”
“因相较于当今之马鞍极高且形似倒挂之桥而得名高桥马鞍?”
当今天下的马鞍一般分为两种,低爵骑兵将多层麻布缝在一处形成一个屁股垫,再以肚带将这个屁股垫绑在马背之上便是一个马鞍。
而高爵骑兵则是使用各种动物皮革制成精美华贵又舒适的——屁股垫,其上或会缀些钩子用以临时放置兵刃箭囊,再用肚带将屁股垫绑在马背之上形成马鞍。
是的,当今天下的马鞍只是一个屁股垫而已,虽然款式形状与后世常用的屁股垫多有不同,但其主要作用都只是为了避免骑士被战马的脊梁骨硌屁股!
而呈现在嬴政面前的这枚高桥马鞍虽然表面也蒙着一层猪皮,但只看那前后两侧高高的翘起,嬴政就笃定这层猪皮之下必然蒙盖着一个颇大且坚实的木质结构支撑。
嬴政认真的看向嬴成蟜发问:“世人皆知,战马负重愈重,则战马愈不耐久。”
“故此,我大秦军中向来禁止令战马驮物而仅能承载骑士。”
“乃兄虽未亲自称量,却知这高桥马鞍必然不轻。”
“若是令战马始终背负此高桥马鞍,战马便需要长时间背负数十斤重物,体力必定逊于背负寻常马鞍之马。”
“若欲蓄养马力,平日里这马鞍必然需要由长安车运载,为后勤平添压力。”
“若骤然遇敌,装配这高桥马鞍的时间还可能贻误战机!”
“此物之利,在于何处?”
老太太都能拎着寻常马鞍到处跑,对于战马而言更是轻若无物,完全无须取下、运输,让战马一直背着就行。
但只凭肉眼估算,嬴政便知这高桥马鞍至少也有二十(秦)斤重。
让战马始终背着这么重的物件那叫蓄养马力吗?那叫耗费马力!
但若是不让战马在非战时扛着这么重的物件,临战之际再行装备又可能会贻误战机。
打眼一看,嬴政就看到了这高桥马鞍的诸多缺点,而后……
嬴政就更期待了!
这高桥马鞍究竟有何等巨大的优势,才能让王弟无视了它如此之多的劣势!
迎着嬴政期待的目光,嬴成蟜却没有解释,而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嬴政道:“大兄一试便知。”
嬴政眉头一挑:“哦??”
“那乃兄便亲自一试!”
说话间,嬴政便走到了战马左侧,准备双手按着马背上马。
但嬴政的双手刚搭在马背上,便发现马鞍下方坠了一个铁质物件。
心思微动,嬴政没有如以往那般直接翻上马背,而是一只手撑着马背上的马鞍,一只脚踩在了铁质物件之上,略略发力一试。
嘿!这玩意比肉凳好用多了!
嬴成蟜顺势出声提醒:“此乃马镫。”
“以马镫上马相较于翻身上马而言时间更长,战马有可能会在这个时间里挪动。”
“大兄可一手握高桥、一脚踩马镫,如此更加便利。”
嬴政顺着嬴成蟜的提示,左手抓住马鞍前桥,左脚踩进马镫之内,腰部核心微微发力整个人便纵身而上,轻轻松松的跨上了马背。
及至骑上马背,嬴政那震撼的双眼还在俯视脚下马镫:“此物!此物!”
“实乃骑士之神物也!”
嬴成蟜轻笑:“这就神了?”
“大兄,接着!”
说话间,嬴成蟜从箱中取出一柄短弓,又取出一套装满箭矢的箭箙,齐齐扔向嬴政。
嬴政当即收回思绪,双手一探便将短弓和箭箙抓在手中,轻松写意的将它们背在身后。
而后嬴成蟜让开身位,右手一引,挑眉笑问:“多年不曾对练,不知大兄武艺如何,可还骑的惯马?”
嬴政笑着手指连点嬴成蟜:“休要小觑乃兄!”
说话间,嬴政双腿轻夹马腹。
四蹄缓踏、马身微晃,但嬴政却已色变,看向身下高桥马鞍的目光满是骇然。
许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嬴政不顾自己尚未完全熟悉这套马具,断声喝令:“驾~”
骏马不敢犹豫,当即迈开四蹄加速狂奔。
马背之上,嬴政的脸色愈发凝重,轻声喃喃:“烈马狂奔,寡人却不觉身体晃荡?”
“这,便是王弟明知此物之大不利依旧欲用此物的缘由吗!”
战马并不是匀速前进的,而是略显顿挫的前进。
骑在马背上的骑士就像是站在一辆高速行进、经常转弯且还正在过减速带的卡车车顶一般,一个不慎就可能被摔下马背。
彼时,等待骑士的便只有一个字——死!
骑士必须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进而稳固住身躯,才有可能避免那等惨剧的发生。
但,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已,一旦战马急起急停,亦或是骑士本身遭遇外力,骑士依旧有可能会被甩下马背。
更重要的是,双腿夹住马身需要相当强的力量,骑不了多久骑士便会双腿疲惫、累到抽筋,甚至是摩擦的血肉模糊!
这直接导致这个时代的骑兵长途奔袭战术是独属于游牧部落或华夏精锐才能采用的战术。
然而现在,嬴政感受到了什么?!
心一狠,嬴政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抓紧高桥,双腿微微放松、放松、再放松,直至完全离开马身!
嬴政:(°Д°)
嬴政瞪大双眼,瞳孔之中满是震惊:“得此物,骑士无须以双腿夹紧马身,便可自控己身耶?!”
“若如此,骑士长途奔袭之际双腿便无须始终发力,骑士奔袭的时间和距离将不再取决于骑士自身,而是取决于骑士胯下战马!”
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将这高桥马鞍大规模装配于军中,日后骑士长途奔袭的战术便不再只是小股精锐才能采用的特种战术,而是能够由全军骑士共同执行的常规战术。
即便嬴政对于征战一道只能算是了解而算不得精通,嬴政依旧能体察到其中转变所蕴含的战略意义!
突然间,一阵高呼随风传入嬴政的耳中:“大兄,双脚莫要放空,皆踩稳马镫!”
嬴政回过神来,当即如嬴成蟜所言一般将双脚踩进了马镫之内。
嬴成蟜见状再度高呼:“站起来!”
嬴政失笑:“站起来?”
“人骑于马上,如何能再起身?”
人骑在马上,又不是站在地上,怎么站起来?
即便是能在马背上短兵相接、冲锋陷阵的潺骑骑兵也不可能站起身来啊!
这般想着,嬴政就站了起来。
嬴政:[_?]
低头看了眼自己下身与马背之间的距离。
侧头看了眼结结实实踩在马镫内的双脚。
嬴政:0Дq
嬴政失声惊呼:“寡人,真的站起来了?!”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啊!
人在马上还能起身,这直接超出了嬴政的认知范围和想象极限!
但嬴成蟜却没给嬴政抒发震惊的机会,高声发问:“大兄可还能持剑乎?!”
嬴政被嬴成蟜的呼声强行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回头便见嬴成蟜已高举佩剑,立于原地。
嬴政心头震惊之情愈浓:“王弟莫不是欲与乃兄短兵相接乎?”
嬴成蟜双腿微微岔开稳住下盘,面向嬴政笑而颔首。
嬴政抿了抿嘴,一勒缰绳转身回冲,同时也拔出了腰间佩剑。
一连串的震惊让嬴政来不及细想。
但长久以来的潜意识却驱使嬴政高声叮嘱:“若乃兄落马,乃兄性命皆系于王弟也!”
嬴成蟜却是朗声大笑:“大兄若不愿落马,便当踩稳马镫!”
“切记,脚尖向上,脚跟向下,莫要踩的过深!”
呼声落下之际,两柄长剑已然相撞!
“铛~~~”
金铁交鸣之音炸响,破碎的铜片纷飞,所有侍郎、卫兵、宦官、阉人和家兵齐齐心头一紧,更是紧紧攥住了手中兵刃,却在严苛的命令下不敢擅动分毫。
王苑核心处,嬴政手腕酸痛,但他却无暇理会自己手腕的不适,而是定定的看着自己佩剑的豁口,震撼喃喃:“寡人承此巨力以至于剑身破损,却仍未落马?!”
嬴政能感觉得到,嬴成蟜在最后时刻手腕一软便卸去了力量。
但即便如此,嬴成蟜方才那一剑之力也不是寻常人可扛。
更重要的是,嬴政可是骑在马上的啊!
硬扛如此巨力,嬴政莫说是落马了,就连身形的晃动都被限制在了高桥马鞍之内!
寡人竟悍勇如斯乎!!!
不,不是寡人突然变得悍勇了。
是王弟研造的这高桥马鞍和马镫太过恐怖!
嬴成蟜的声音宛若仙乐一般再次于嬴政身后响起:“大兄,取弓!”
这一次,嬴政干脆放弃了思考,直接取出了背后短弓,顺带着还抽出了一根箭矢。
嬴成蟜见状双臂猛然发力,将木箱抛飞上天,断声大喝:“反身,射!”
嬴政循着肌肉记忆拉弓左转,却发现木箱竟是位于他的正后方!
嬴政当即以腿对胯下骏马下达指令,令其向左转动以让木箱进入嬴政的弓箭射域之内。
然而嬴成蟜却再度大喝:“半起身!转胯!射!”
嬴政闻言不再等待战马,而是如嬴成蟜所言一般双脚踩稳马镫,支撑自己半蹲起身,同时向左极限转胯、上半身顺势折转,那木箱便现于箭矢的正前方!
嬴政没有丝毫犹豫,倏忽间便撒放了弓弦。
“咚~~~”
伴着一声闷响,木箱在重力的作用下坠落于地。
回望那根牢牢插在木箱侧面的箭矢,嬴政瞳孔微微发散:“如此位置,竟也可射中!”
“寡人,已在梦中乎?”
先经历了十个时辰的头脑风暴,又纵马奔驰消耗体力,紧接着又接连遭遇如此之多、如此之大、如此突破想象极限的震惊。
嬴政的大脑已经想要罢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