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满心震撼,嬴政策马踱回嬴成蟜身侧。
虽是第一次接触这套马具,嬴政已熟门熟路的踩着马镫轻松下马。
轻轻拍了拍高桥马鞍,嬴政连声慨赞:“此物之弊诸多,此物之利却极大!”
“《六韬》曰:骑贵知别径奇道。”
“《孙膑兵法》亦曰:骑者,军之伺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
“可迎敌始至,可乘敌虚背,可追散乱击,可迎敌击后,可遮其粮食,可败其津关桥梁,可击未整旅,可攻其懈怠,可烧其积聚,可掠其田野。”
“骑者,奇也!”
“然!”
“得高桥马鞍、双马镫之利,骑者,当不止奇也!”
在高桥马鞍和双马镫出现之前,骑士便已在战场拥有了相当地位,但却并非占据主导地位,骑士的所有用法归根结底可评为一个字,快!
利用高机动能力迅速抵达战略位置,而后下马化作步兵完成战略目标。
亦或是利用高机动能力拉开距离以箭矢射杀敌军有生力量、打击敌军士气。
战马之于骑士就如同摩托之于摩托化步兵,只是用于完成机动的工具而非是能够提高战斗力的武器。
除了项羽等极少数家底雄厚拥有大量潺骑精锐且还极善发现敌军破绽的将领之外,几乎不会有人将骑士用于正面对敌。
直至高桥马鞍和双马镫问世,骑士才真正意义上成为一支与战马绑定的兵种,拥有了攻坚破阵的可能!
嬴成蟜略略颔首道:“大兄所言,便是弟所想。”
“从今往后,骑士将不再只是骑马的士卒,而可堪为如车兵一般以马为武的士卒。”
“除此之外,马镫可便于身量较矮的士卒登上马背,选拔骑士的身高要求将大幅减小。”
“高桥马鞍可令骑士无须始终夹紧双腿保持身姿,选拔骑士的腿力要求将大幅减少。”
“马蹄铁将保住大量战马的战力,令得我大秦战马存量越来越多。”
“三者叠加,我大秦骑士的数量和重要性都将陡然拔高。”
“无须多久,骑士便将成为军中举足轻重的兵种!”
战马数量上涨、合格骑兵数量暴涨、骑兵战斗力暴涨,这三者单拎出来一样都是足以改写战术的大变动。
当这三者结合在一起,其产生的化学反应不只会直接从战略层面改写骑兵的地位,更是将直接改写国家方略和国力对比!
骑兵三宝,无愧于其三宝之名!
嬴政听得心潮起伏,用力拍了拍高桥马鞍:“善!善!甚善!”
“此三者,皆至宝也!”
“王弟果真是给了乃兄一个巨大的惊喜!”
嬴政转头看向嬴成蟜道:“王弟屏退众人,以从未有过的慎重仅与乃兄观此三宝。”
“所虑者,胡耶?”
嬴成蟜声音复杂的说:“大兄所言不错。”
“高桥马鞍、马镫、马蹄铁,可谓骑士三宝。”
“但这三宝不只是我大秦之宝,却更是胡人之宝!”
“尤其是高桥马鞍和马镫二物,可谓胡人之至宝也!”
“此二物虽大利于战事,但却极易制造,即便是不善匠造的胡贼亦可轻松仿造。”
“今之胡贼虽然仰仗马力来去如风,但却孱弱不堪大战,仅能以骑射滋扰杀敌,一旦为我华夏之士截堵围攻,顷刻既亡。”
“但若是胡贼得此二物,则胡贼控弦之士将皆能攻坚、苦战、正面决战!”
“我大秦虽有良马,但良马之数、牧马之处、马匹之精、策马之士却皆逊于胡贼。”
“骑士战力飙升,于我大秦有利,却最利胡贼!”
“弟,不得不忧。”
嬴成蟜说出了他心中最大的担忧。
骑兵三宝确实是宝贝,但还是那句话,技术是需要为政治服务的,有利于政治诉求的技术才是好技术!
农耕群体和游牧群体获得粮食的难易程度注定了在物资匮乏的战争年代,农耕群体的平均身体素质会优于游牧群体。
长期吃不饱饭的人凭什么比偶尔能吃饱饭的人更强壮?!
也由此,在步战情况下,游牧群体的平均单兵战斗力完全无法与农耕群体相提并论。
在骑兵三宝尚未面世之前,一汉当五胡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李牧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以十六万兵力对胡贼展开反包围,并在包围圈合拢之后一战砍了十余万胡贼!秦开等将领对胡贼打出的战绩也不遑多让。
这个时代华夏诸国愁的从来都不是怎么杀死胡贼,而是怎么找到来去如风的胡贼、怎么赶在胡贼机动转移之前对其完成包围,一旦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杀胡贼如砍瓜切菜,轻而易举。
但当骑兵三宝问世,局势就变了。
北方游牧群体的马匹保有量、增长量、迭代速度、培育精度以及善骑马的青壮数量都是农耕群体可望而不可及的。
骑兵的装备越多、骑兵的战术越多、骑兵的重要性越重、骑兵的战斗力越强,北方游牧群体的战争优势也就越大。
可以说,骑兵三宝是农耕群体与游牧群体攻守之势易形的关键因素之一!
嬴政眉头微微皱起道:“王弟予乃兄一大礼。”
“却亦予乃兄一大难题也!”
“如此至宝,不用,枉费儿郎性命。”
“用,却当予敌利器,害吾后辈儿郎性命!”
“难,难,难也!”
“王弟制成此物已久,理应对此多有思虑,可有良谏助乃兄?”
嬴成蟜双手一摊道:“弟若是有良谏,早就将此三宝献与大兄也,何苦藏至今日?”
“此等事关天下大势之事,弟哪能想得明白?”
“大兄亦知,弟不通政务也!”
“此等大事,合该由大兄决断才是。”
“大兄,才是大王!”
直接决定两个民族未来的大事,你问弟?
弟这小肩膀哪能扛起如此大事啊!
嬴政目光幽深的看着嬴成蟜的眼睛道:“王弟恐怕非是无良谏,而是不敢言!”
“王弟之所以于今日将此三宝现于乃兄面前,更非是因王弟藏至今日再也藏不下去。”
“而是因乃兄令王弟于此战北伐胡贼!”
“王弟之谏,当是谏乃兄非只大破胡贼,而是灭尽胡贼!”
“乃兄所言,对否?”
这骑兵三宝不是嬴政从嬴成蟜的书房里翻出来的,而是嬴成蟜自己拿出来的。
既然嬴成蟜在深知此物影响且已经藏了数年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在今天将此物拿出来,就说明近日有大事促使嬴成蟜做出了决定。
在嬴政看来,单单一个李牧不足以让嬴成蟜如此不顾后果。
那么嬴成蟜所求,就只在于此战的其他目标——胡贼!
嬴成蟜扁了扁嘴:“大兄如此,颇显弟愚笨!”
嬴政温声宽慰:“你我兄弟也,弟知乃兄,亦如乃兄知弟,何来的愚笨之说?”
“王弟心中所思,当尽与乃兄言说,无不可言之事也!”
嬴成蟜轻声一叹,箕坐于地,眺望北方道:“弟确实有这般想法。”
“但弟以为,弟此思过于极端!”
“于你我有生之年,能一统天下、统一天下、稳固寰宇、留后世以太平便已是绝难之事。”
“若是再将尽灭胡贼亦纳入你我的目标之中,你我此生要做的事未免太多了。”
“万一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你我不知会给后人留下多大的麻烦!”
嬴政觉得嬴成蟜这坐姿实在是太难看了,一点都不该是一名封君应有的坐姿,而后学着嬴成蟜的模样箕坐于地,温声道:“但乃兄知道,王弟向来谨慎多谋。”
“王弟明知如此,却依旧难断,王弟定然是有王弟的顾虑。”
嬴成蟜的目光转向马镫道:“大兄说,此物难吗?”
“只要有一名胡贼想让他的稚子早早学会自己上马,便有可能悬一绳索于马侧为软镫,此稚子骑乘之际便可能发现他可站于马镫之上,而后为了更好的站立而造出双马镫。”
“至于高桥马鞍,所缺者也不过只是灵光一闪而已。”
“即便弟将这骑士三宝封存于坟墓之中,亦会有人研造出此物。”
“若你我先造骑士三宝装配全军,我大秦便可占据先机,借骑士三宝之力鲸吞北境,甚至是尽化胡贼为华夏。”
“但若是由胡贼先造骑士三宝,我大秦便将陷入被动!”
骑兵三宝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始终没有定论。
但高桥马鞍和双马镫的制造难度实在是太低了,若是以木料、绳索、皮子制作软质双马镫,那制造难度就更低了,缺的只是一个灵光一闪!
在天下大势已经大改的情况下,天知道那灵光一闪是会爆发于四百八十余年后,还是四百余年后,亦或是……今天某一名牧民的脑袋瓜里。
与其把一个大雷留给后世人去解决,何不把这个雷扔向胡贼,炸他个天翻地覆?
嬴政沉默许久后,轻轻摇头道:“北境苦寒,难以生存。”
“乃兄不以为北境之地值得我大秦儿郎浴血争夺!”
“即便我大秦儿郎夺下了那些疆域也不可能尽灭胡贼。”
“近狄者狄也。”
“胡贼,是永远都杀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