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殷看人细心,至少宋知棠自认为她此先并没有表现出有任何不对的情绪。
不管是在新手副本里遭到陆思思的挤兑,还是听到季听然说前者对自己的胡乱描述。
她沉默了许久。
司殷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没再开口。
反而极有耐心地看着少女,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宋知棠眼尾泅的泪珠将浓密的长睫打湿,脸颊上的红晕浅浅的,像是即将散去的云霞一般令人惊艳。
墨发蓬松娇俏,丝丝缕缕散落在裸露出的肩头,倒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如玉,黑白相间的画面叫人看了移不开眼睛。
像一幅画。
司殷视线定格在少女低垂的眼睑尾羽间,那里有一滴泪水将落未落,心头阵阵发痒。
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撑在少女身侧的两只手却微微蜷缩起来。
他在压抑着。
宋知棠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莫名发干的唇瓣,等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司殷。
二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她几乎可以闻到独属于司殷身上的一股淡淡的木质香调。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司殷的话在理,可是面对那些明显的恶意,她有过反抗,有过解释。
结局往往不尽如人意。
她甚至还得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说服自己不要在意那些话。
司殷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反抗,有时候不是为了改变别人,更多是为了安抚自己。”
宋知棠闻言却摇了摇脑袋。
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像司殷想得那么简单。
这是她第一次反驳司殷,也许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想法里,她倒没有了往日那般的惶恐和紧张。
“我试过的,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就像陆思思硬要说自己抢走了她喜欢的人,宿舍里其他的人不也相信了吗?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自己在这样的事情里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信任。
司殷扬眉:“所以你就觉得自己不好?”
宋知棠睫毛微颤:“什么?”
男人沉沉的声线像是悠扬的大提琴曲,有一种让人静下来的神秘力量:“因为别人欺负你,说你不好,不信任你,所以你觉得是自己不够好?”
听到这样的话,宋知棠张着唇,想要说些什么,瞳孔轻颤,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她…觉得自己不够好吗?
宋知棠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习惯性地逃避,被动接受他人的意见,从来不会主动去和其他人交往接触。
似乎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舒适的。
她觉得因为自己的体质,和性格,才会让别人怀疑自己。
就连进入这样的异世界里,她都下意识觉得自己活不过一天。
如果不是司殷……也许她早就……
“你在想,如果不是有我,你早就已经被淘汰了,对吗?”
司殷一语中的,道破了少女心中所想。
宋知棠呆呆看向对方,抿着唇不知道作何回答。
难道不是吗?
她这样的玩家,拖着一副虚弱无力的身体,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她的确也活不过一晚。
司殷语气无奈:“看来我的话,你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看着少女仍然一副茫然的模样,司殷柔声说道:“你比起进入异世界的大多数玩家,都要优秀。”
眼看着少女红着脸又要摆手,司殷制止了对方,继续道:“你觉得你是因为有其他人的帮助才能够走到现在,可是能够获得别人的帮助不正是说明你足够好吗?”
“你在接受别人帮助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你对别人的帮助也并不少呢?”
少女愣住,司殷微眯起眼睛:“疗养院的那个副本,如果你没有告诉其他玩家关于副本的信息,他们也许活不到出副本的那天,还有圣窟的副本也是如此。”
他说着歪了歪脑袋,视线诱惑少女耳际朝其背后一整面的书架看去:“还有库房里的那两名玩家。”
宋知棠被对方夸得面红耳赤,她嗫嗫嚅嚅小声说道:“我都只是举手之劳……”
而且有些地方,都是司殷做的,她根本没出什么力。
宋知棠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司殷却有些无奈对方不自信的态度。
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是自己能力卓越才能够走到今天呢?”
宋知棠贝齿咬着下唇。
“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帮助你,难道是因为要做慈善?”
异世界里哪有什么慈善可做,只有少女才会傻乎乎地帮别人做事。
能够得到别人的另眼相待,无非两点,第一点就是身上具有对方向往的特质,或者招人喜欢。
这些难道不是优点吗?
在司殷眼底,少女两者兼备。
如果少女仅仅只是一个空有美貌的人,他想,也不会吸引那么多的粉丝。
“如果因为别人对你不好,你就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那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人心难测,你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司殷颔首,“但你因为不重要的人的不喜欢就认为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我没有……”
宋知棠小声反驳道。
她也没有觉得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
司殷挑眉:“你没有?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好?”
“我……”
宋知棠伸手擦了擦腮边的眼泪,有些委屈。
但更多的是在思考,思考司殷说的这些话。
她甚至有些不确定:“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司殷收回撑在少女身侧的两只手,直起身子:“你那么敬神,却不信神灵的话?”
这话,有些哄小孩儿似的。
宋知棠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司殷。
对方眼神认真,一副肯定的模样。
虽然仍然顶着墨修的那张脸,但宋知棠却能够透过对方如今的一副皮囊看到独属于司殷的内核。
是了…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从来都瞒不过司殷……
司殷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宋知棠莫名觉得心底轻松了不少。
她想…也许自己一直以来确实是错的。
为什么要因为其他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呢?
其实在自己第一次解释后,自己就应该不再去为此感到困扰了。
自证与否,最重要的不应该是坚定地相信自己吗?
她鼓了鼓脸颊。
能够一步一步走到b级副本,除了其他人的帮助,自己不也成长了许多吗?
想着她擦了擦脸颊,随着心情缓和,眼尾也不再有泪珠沁出来。
司殷见她神色渐渐变得平静,也清楚自己的话奏了效。
话锋一转说道:“你不是问我,如果是我,会怎么做?”
宋知棠疑惑:“什么?”
好了,他确定少女确实有点呆呆的,反应迟钝。
司殷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可爱,不免提示道:“被欺负…”
宋知棠恍然大悟。
却又不免腹诽,谁敢欺负司殷呀?
“我现在可不是被欺负惨了?”司殷半开玩笑,“如果不是因为神灵不会死亡,我现在早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被打碎神魂的痛苦刻印骨髓,司殷日夜不忘。
这是在说主神团队做的事情。
宋知棠盯着对方平淡的神色,仿佛这样的一件事从对方嘴里说来反而变得有些轻飘飘了。
“重铸神魂后,那些人自然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问我会怎么做?玄冥向来秉持着有仇必报的原则,”司殷负手侧过身,“我不认为忍让和心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我会按照自己的规矩来处理一切。”
到底如何处理这些外来者,宋知棠没办法深想。
但是她认为,这些人把这么多无辜的人类拉进来,逼迫他们通过副本。
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在这个所谓的异世界里。
哪怕他们得到应得的惩罚,都不能够抚慰这些人的痛苦。
“过去在神殿时,我每日都会听到各种各样的祷告。”
“有好的,也会有坏的。”
“灵鬼的祷告往往只会有一个,那便是寻得一个好的归处,有的灵鬼不满安排,也许会向我发出诅咒,也许会大肆宣扬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神灵,甚至会打砸各界所设的神庙。”
宋知棠头一次听司殷说起他过去作为神的生活,不免有些好奇:“然后呢?”
然后?
司殷看向落地窗外渐起的朝日:“自然是按照玄冥的规矩处理。”
也许在保护玄冥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但这些莫须有的小事,也犯不上让他去反思自己。
“信仰,就和他人的看法一样,有人执意认定你是错的,那在他的认知里,对与错就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在神的世界里,按照规矩来做的事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
“如果你自己也觉得自己错了,你就失去了为自己辩解和争取的机会。”
男人语气里丝毫没有对自己的怀疑,仿佛他很清楚自己是如何。
也不会让别人去界定自己是如何。
他说完侧过脸看向仰着小脸儿盯着自己的少女:“所以现在你还会觉得自己不好吗?”
宋知棠思忖了瞬,摇了摇脑袋。
司殷见状又问道:“那你如果下一次还遇到同样的事情,还会逃避吗?”
倒不是让少女事事计较,或者说睚眦必报。
只是因为她人的冒犯而习惯性委屈自己,这样的举动,司殷并不提倡。
更何况,他也不乐意看到少女受到欺负。
宋知棠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会的,我不会逃避。”
不管是在行动上,还是心理上,她都不会再逃避。
司殷说得很对,一再避让,也许本身就是在变相助长她人的气焰。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冷处理”的。
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都值得让她去黯然神伤。
也许她足够没心没肺,也养成了不去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的习惯。
但偶尔想起来,又何尝不会在意伤心呢?
就像季听然说的那些话,她说着不在意,可仔细想起来,仍然会觉得烦恼。
是了…她应该自信一些的。
“谢谢你。”
宋知棠盯着司殷,郑重其事地道谢。
一路走来,她仔细去回想刚进入异世界时候的自己,不够自信、优柔寡断、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害怕。
现在呢?
她也会思考该怎么去应对自己觉得棘手的问题,也会仔细观察,不会再茫然地等待……
她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她认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完美”。
和司殷聊了半晌,她茅塞顿开。
以往那些郁结在心里的结就像是被人轻轻拨开了。
倒也不是说解决了一切,只是她现在已经清晰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了。
……
如司殷所言的那样,新生血族对血液的过度渴望是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渐渐减弱的。
至少半夜饱餐了一顿的宋知棠,一直到下午都没有再觉得饥饿。
成为血族后,身体各个方面都变得比人类时期更为敏锐和强大。
她仍然可以听到庄园里各处的动静。
只是也许库房里的姐弟俩找了一些法子避免弄出太大的声响,她在卧室里并不能够注意得十分真切。
所以只要二者等到能够再次使用自己的天赋技能,她就不必担心二人会被庄园里的血族抓到。
值得一提的是,庄园里这次来了不少的血族。
听谈话间,都是一些血族的有头有脸的贵族。
伊林管家被派去接待这些宾客,四楼一时之间倒没了人来打扰。
宋知棠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已经成为了血族。
哪怕仅凭借着气息去判断,也不会想到是她。
毕竟墨修子爵的屋子里有一个人类少女,是庄园里所有血族都知悉的事。
只是,闲暇的时光并没有过多久,司殷就告诉了她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伊兰管家?是艾克顿吗?”
听见下午时出去了一会儿的司殷说感知到伊兰管家带着一队血族去往后山禁林了。
看起来应该发生了什么令洛尚伯爵头疼的事情。
宋知棠有些惊讶。
难道…艾克顿真如季听然此先信里告知的那样,这么快就已经将绯日来音……
可是,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洛尚伯爵为什么没有出现?
反而是伊兰管家?
“我去五楼看看,你待在房里。”
司殷神色平静,虽然早就已经有所预料。
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也许,庆典之日将不再仅仅是血族和人类之间的对抗,血族与血族也极有可能发生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