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后,怨气消失,水面有了动静,司央定眼一看,只见数具尸体浮出水面,两人自水中飞出,落在岸边,浑身湿漉漉的模样经月光一照,活像两只刚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
一人边在原地抖着身上的水渍,边慢条斯理道:“欸,全是尸水,人都跟着发臭了,我先去洗洗。”
一人也有此意,但见他动作,嫌弃地挪开几步,避开飞过来的水渍,转而对留在岸上的人道:“交给你了。”
下水与善后二选一,司央要等人便选了善后,但今次的尸体有很多,且是死了不久的模样,看样子是近日为之。
“你离她远一些。”
话毕,御空而行,将那些尸体捞上岸,贴上符纸,尸体忽然一动,纷纷起身朝不远处的树林中走去。
林中是他早已挖好的深坑,待尸体入坑之后,只需掩上黄土。
而他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悦,让谛江有些奇怪,随即看向不远处的两人,除了金郁琉外还有一名女子,面容虽未见过,但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既是同门,听了抽魂以及幽都一事自然会是如此,他抬脚正欲去寻清理的地方,却见身侧之人朝两人走去。
“十一?”
湖面有动静时,苏清绝就已经起身走到了金郁琉身边,一听司央的威胁,有些无语,但视线已经被一人引了过去,而他一张嘴,果不其然。
“师兄方才说的闲人是他?”
“嗯”
阿七“欸”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将粘在脸上的发丝一把拨到了脑后,随即催动灵气驱散水渍:“你已经知晓名字了便不用我说了。”
苏清绝一顿,视线落在那张苍白清俊的面容上:“什么名儿?”
阿七也奇怪了:“你不是说了吗?”
苏清绝看向金郁琉,狐疑道:“我说了?”
金郁琉见她看来,含笑道:“姓一,名闲人。”
“……”
如此随意的名字……苏清绝再次看了过去,见他正微微眯着眼,四肢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慢吞吞地朝两人走过来,想起此人的性子……挺名副其实的。
阿七微勾唇角:“茶一碗,酒一尊,熙熙天地一闲人,十一觉得不好?”
苏清绝认真道:“极好,极好,与你正相符。”随即话锋一转,“你怎在这儿?”
“出了地宫,解了三尸丹的毒,无事可做,便跟着夫子了。”阿七在她面前站定,打量她一番,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吧?叫我帮了忙就不闻不问了?”
两人也算患难之交,苏清绝再次见到他颇是高兴,含笑道:“我自知你下落,知你平安便是,不过诧异你不是凑热闹的性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我不像你这般没良心,总要来亲眼瞧瞧你如今过得好不好才是。”阿七眯眼一笑,道,“十一,你如今可好?”
他这样一说,苏清绝也觉自己挺没良心的,自修行到小梵天境,每每被放出来抢玉牌时,两人没少勠力同心,且他的修为比自己高,自然也受过他的照拂,但在单独被拎出来切磋中,从来只有自己被他揍得起不来的份。
那时年少,只觉这人气定神闲地揍自己的模样真是讨厌极了,但如今一想,他也曾告诉过自己缓解疼痛的法子,也曾指点过自己的修为,也曾在角逐玉牌后,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等自己一起下去地宫。
往事历历在目,叫人心生感慨,她扬起一抹微笑,伸出手道:“阿七,我如今极好,愿你也是。”
地宫数年,此人不服输,不认命,总是顶着一张倔强的脸,而这般明媚的微笑,从未在她面上露出来过,阿七看了片刻,跟着一笑,伸手一击她的掌心:“自然,不过我手上沾了尸水,你待会儿记得洗一洗。”
“不碍事,以后都跟着夫子了?”
“待他老人家仙逝了,我也就离开了,你没见一见他?”
“还未去城里,离开想去哪儿?”
“走哪儿算哪儿,都是归处,你呢?”
“待事情了了,如你一般,说不定以后有缘就碰上了,那时请你喝酒。”
“欸,那感情好,一言为定了。”
“好说,不过你不先回家看看?”
“嗯……你如此一说,我是得好好想一想家在哪儿。”
“……”
这方叙旧,金郁琉已经走向谛江。
“如何?”
谛江已经先去了一身水,但残留的味道让人不住皱眉,见人过来,取出一颗珠子递给他:“此阵是普通的锁魂阵,适才有不散的怨气。”
金郁琉没有接,只是看了眼,的确是普通的灵珠。
“布阵之人无外乎与倾九渊或是宋南辞有关,若魔族想要入鸿都,需破开护城大阵,而怨气凝聚会削弱结界的灵气,之后还会有后招,你与萧氏多加留意。”
先行削弱,后必有强袭,谛江微一点头,见他没有要的意思,便收了珠子。
“若宋南辞真有为人族之心诛杀异己,魔族无需挑拨,但人、妖两族已经修睦数千年,要想撼动,恐借今次天下尽知的两族大婚生乱,嫁祸妖族,那时两族关系破裂,三族将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割据中,要想止住这种局面,需借助神力不可,这个中关键还是在她。”
此番猜测金郁琉又何尝不知,自神域秘境陨落,她在众人面前露了神威,除了一直身处暗地的宋南辞外,如今在这世间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你可是觉得杀了她可一劳永逸?”
他目里多了一抹冷色,谛江迎上他的视线,如他所言,神火降世打破了三族一直以来对峙的僵局,不论哪一方生出想占为己有的念头,于世间都是一场劫难,杀了她有益无害。
可之后发生的诸多事情让很多过往之事浮出水面,几人的恩怨纠葛之深,自簪花大会便结下了因果。
他原来只知抽离半魂之痛,不想还有深陷幽都的两年,她未入魔,已是万幸。
而两人之间的仇恨,却能以天谴抵消,怎不算是她放了自己一马?自己终归欠此人一声道歉。
“并非如此,只是想提醒一二,望你二人多加小心。”
“你能如是想再好不过。”金郁琉眼底寒意一去,移开视线,“降生于世的万物生灵原没有错,错的是容不下他们的世道。”
这番话超脱三族之外,是为境内生灵,而谛江是妖,有为妖族之心,但换作人族或是魔族却是没有这份心力。
圣人者,心无异己,一视同仁,许是如此,才有商氏一族助三族分境立世一举。
他心下一叹,一瞥不远处的交谈之人:“若我过去致歉,她定会以为我为解天谴才会如此的吧?”
金郁琉看着水面上映着的圆月,谛江也算妖族中的纯善之辈,虽抽半魂是无意为之,但有时候的无意之举却伤人至深。
“她非是这样的人。”
谛江有些惊讶,侧首看他:“为何?”
曾经记在心上的人,又怎会想他有不堪的一面?金郁琉看他一眼,目色淡淡:“她不会想这么多。”
也是,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谛江笑道:“原本就是我的过错,这一声歉意自是应该,又何须顾虑其他?”
说罢,朝两人走去。
苏清绝见他过来时,便止了交谈,微眯了双眼,复又看向他身后,随即又收回了目光。
“有事?”
谛江执掌道:“曾因我之过抽你半魂,害你身陷幽都,却从未向你当面致歉,更是大过,苏道友,我有愧于你,对你不起你,也深知此言微轻,但望平你心中一分不快。”
说罢,躬下身去。
苏清绝闻言无声一笑,这世上多有不平之事,若换作常人死了便是死了,于姜瑾琅,于他都不过一缕轻烟尘土,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自己是神石转世之人,是能够给他们有力的一击罢了,不过这道歉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她早已不在乎了。
“我说过此仇已报,恩怨已了,你不必如此。”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早已不困过往,此事于她而言的确已经揭过,谛江心下一松,站直腰身,朝她微微颔首,复又对一人道:“可走?”
阿七拍了拍额头:“我倒忘了还未探查完,欸,那就先别过了,十一。”
苏清绝点头道:“多加小心,再会。”
阿七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