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和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
那是一个奇怪的梦,她在长长的小径走着走着,看到一排高高的竹篱笆,她从篱笆的缝隙看进去,看到一个背影。
她伸手扒开篱笆,一个黑色的洞出现,她觉得洞的对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她不敢踏入洞中,转身逃跑,一转身便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不知道这个梦的意义是什么,从她八岁开始,断断续续的情景一次又一次重复,黑洞,转身,坠落,醒来。
等她上了初中,高中,大学,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开始上班,便一次都没有了。
直到她因为远房亲戚的离世,她再次去到那个遥远的小村庄,参加完葬礼,回到城市这个梦又开始了。
惠和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她又坠落了,醒来后衣服全部汗湿,感觉有什么在黑暗中看着她。
“谁?”没有回应,惠和伸手按亮了床头边的小夜灯,拿过摆放在床头柜的闹钟,凌晨五点,天色深蓝,快要日升。
起来洗漱,穿上运动套装,打算直接跑步回公司。
双肩包一背,运动鞋一穿,五点三十五分,从家出发,开始晨跑,路上断断续续能看到一两个过路的行人,低着头向前走,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
惠和向前跑着,微凉的风在耳边轻轻划过,她想起参加远房葬礼的情景,有一对中年夫妻一直看着她,看得她后背发毛,她想要向前询问原因,却被母亲拦下。
“他们一直看着我。”惠和轻声的在母亲耳边说道,“不用管。”母亲挡住她的视线。
“为什么?总有原因的啊!”惠和回看那对夫妇。
母亲严厉的说道,“穷乡僻壤,让你不要来,你偏要跟着来。别看,等会马上就走。”
惠和很是无语,闭口不再询问。
惠和跑到公司,跑了一个半小时,才刚刚七点,思虑了一会,径直走到不远处的真功夫,吃顿早餐再回去。
吃着吃着,惠和感觉有人在窗旁看着她,抬头一看,眼光正正对上,是那对夫妻中的男子。
惠和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那男子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掉。
不知道低了头有多少分钟,对面传来声响,“上次在三墩村我们见过,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惠和抬头点了点头,“记得,请问有什么事情?”
“我特意来找你的,想问一下,为什么你还没死?”男子的声音低沉,却震耳欲聋。
“不是,我们不认识吧,你的话说得未免也太难听。”惠和挺直了腰杆,气势上不能输人。
“总而言之,我没有发现还好,我现在发现了,我一定会……”男子没再说下去,起身离开。
惠和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看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公司上班。
到了下午下班,今日精神还不错,天色渐暗,也不闷热,便想着继续跑回家,跑到马路中央等红路灯的时候,刚刚行人道上绿灯转成红灯,脚步停了下来等待。
站稳了还没一秒,身后被人用力一推,惠和踉跄的跌坐到马路边,车辆呼呼的开过,她能感受到每一辆车的炽热。
慌神中有种快要接近死亡的感觉,脚麻的站不起,被同样等候的行人拉起,“诶,你不要命啊!快回来!”
惠和回过神看看身后,刚刚是谁推了她一把,想要开口说话询问,看到不远处的那个男子,是早上问她为什么还不死的男子。
惠和怒气匆匆的走过去,“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推我!”
男子反倒问,“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我也学学你的说辞,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惠和怒的满脸通红,“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跟你非情非故,你却很恨我一样。”
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当然是非常怨恨你的,但是你的消失后,让我无能为力,没想到能再次见到你,如果不是你额中的黑痣,我都认不出你来呢。”
“神经病!”惠和转身离开不再与男子交谈,果然与母亲说得一样,穷乡僻壤,出来的是啥人。
“哈,哈哈……”
回到家,惠和连忙把今天的见闻和母亲说了,母亲眉头一皱,“不用多想,我待会给老家那边打个电话,明天我开车送你上班,那人怕是有什么毛病。”
惠和松了一口气,听到母亲在阳台用家乡话打电话,声音时而大时而小,发出好像蚊子般的嗡叫声,听得她头脑发热,满身不舒服。
有什么在身体里面鼓动,想要越出口中,母亲一个凌厉的眼神看过来,惠和被吓了一个激灵,越出口中的东西缓缓回落,心跳了缓了下来,母亲把阳台的玻璃趟门拉上,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只看到她的神情,慢慢舒展最后挂断电话。
梦又开始,惠和醒来,枕头都湿了,醒了睡不着,不睡了。
惠和出门夜跑,跑着跑着,看到远处暗黄亮着灯的商店,木质的味道让人昏昏入睡,“进来吧,随便看看。或许有你喜欢的。”老妇人在玻璃橱窗招手,明明没有说话,却有话渗入耳朵。
推开木门,和梦里的黑洞一样,只看到老妇人站在黑洞中央。
“为啥呢,我不是醒了吗?难道还在做梦?”惠和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梦是真还是错,随缘随心不随命,欢迎光临异妙杂货铺。”老妇人手轻轻一挥,店里回复暗黄色灯光,惠和用力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又说不出有什么怪异。
“你为什么不踏入那个黑洞?”老妇人开始询问。
“我为什么要踏入黑洞,那只是一个梦。”惠和一边看商品,一边回应。
“如果只是一个梦,那么为什么不能踏入。”老妇人的话慢慢悠悠却铿锵有力。
“你管我!”惠和有点愤怒,今天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对她都似乎不太友善?
老妇人深处食指,指着惠和眉心的那颗痣,“再谈记忆,记忆全部唤起。”
“神经病!”惠和推门而出,不再停留。
惠和重重的睡去,她再次来到了黑洞,“我就不信了,这是在梦里,有什么猛虎野兽,我也会醒来。”
她一脚踏入黑洞,她回到了七岁半那年,父母都有重要的工作,暑假不能陪伴她,还把她送到乡下的远房亲戚家里,让她很是生气。
“姐姐,爸爸让我来找你一起玩。”一个说话软软的小男孩走进来,惠和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
到了下午,小男孩的母亲来接他,看到孩子玩得那么高兴,便给了惠和一颗水果硬糖,感谢她的陪绑。
惠和把那颗劣质硬糖放入嘴里,咔吐一下,立马吐出,“什么垃圾玩意,穷乡僻壤,一点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
看着已经远离的小男孩背影,她想要回到城市,最好的办法是,惹出什么麻烦。
第二天,小男孩又来了,“姐姐,今天我们玩什么呢?”
惠和拿出一根竹子,“今天我们玩老师扮演游戏,如果你不好好学习,会被我惩罚哦!”
小男孩看着竹子,以为只是装饰品,乖巧的应了好。
“五百加五百等于多少?”惠和看着三四岁的男孩,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可是,姐姐,你还没有教我,我不会。”小男孩用手捏出一个泥坨坨,码在门槛上。
惠和用竹子一棍把泥坨坨打烂,“什么都要我教,那你的脑子有什么用!快点回答!”
男孩子怯怯的说道:“姐姐,是不是五?我不会。”
惠和扔下竹子,两手扯住男孩的耳朵,“我让你不用脑,我给你松松!”
“姐姐,好痛,不要!”
“痛什么痛,你告诉你家人啊!去告我的状啊!”惠和更用力的扯男孩耳朵。
“不,姐姐,对不起,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请你放我一马!”惠和松开手,觉得没意思,男孩子哭唧唧的听着很厌烦。
“你走吧,烦死了,别来找我玩!”惠和把男孩子赶走,男孩子收起哭声离开。
“哎,好无聊……”惠和说着无聊,看了看天色还早,便出门寻乐子去。
她沿着山路走呀走,走到分岔口,一边是小路,一边是大路,想了一会儿就决定走小路。
走了没多久,篱笆就挡住她的去路,她扒开篱笆往里面看。
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池子,全是乳白色的水,旁边有散落的袋子,上面写着石灰。
惠和扒开篱笆挤了进去,她用手不停的搅拌那一池子的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水池子有多深。
玩了一会,没意思惠和才回到亲戚家里吃饭。
隔天,惠和万万没想到,小男孩还敢过来找她玩。
“怎么滴,你不怕我欺负你啊?”惠和盘算着什么,自己一个无聊也是无聊,还是有个人说说话比较好。
“我喜欢和姐姐玩。姐姐,你不要扯我耳朵行不行,我们和以前一样玩。”惠和不说话,想起了昨天的水池。
“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惠和拉起小男孩的手往小径走。
他们站在篱笆前,小男孩说:“姐姐,妈妈说过这里不能来,里面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啊,我告诉你,里面有一个池子,里面全是牛奶,我们一起进去里面喝。”惠和扒开篱笆,小男孩不敢进去,惠和身先士卒,一脚迈了进去,小男孩原本扭扭捏捏,看到惠和这么果断,也跟了进去。
和昨天一样,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用竹子戳这些大泡泡,等会再喝。”惠和拿过角落乱放的竹子,一下又一下的戳着水面上的泡泡。
小男孩看着觉得挺过瘾的,也拿过竹子戳。
惠和把一只塑料做的玩具船放到水面上,小男孩看到是自己的玩具,有点着急,“姐姐,等会飘到水中央就拿不回来啦!”
“没有关系的,你伸手勾一下就回来了,再不行就拿竹子挑回来。”惠和一边说,一边用竹子戳玩具船,玩具船越飘越远,小男孩急了拿着竹子不停的够。
扑通一声,小男孩掉入水池中,他的嘴不停的涌入水。
“你喝一点就上来哈哈,太蠢了吧!”惠和在一旁笑,她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干性溺水。
她只看到小男孩不喊也不叫,呆呆的杵在水中。
她不知道什么口唇发干、呼吸困难、颜面肿胀,她以为男孩站在水池子里,池子一点也不深。
等了好一会,男孩子发软,全身浸入水里。
这时候的惠和才知道害怕,大声叫喊着救命。
田间干活的男孩父亲听到是自己孩子的名字赶忙跑过来,看到惠和不停的用竹子戳着石灰池中央,立马调入池中,把孩子捞了出来。
“没了。”男人愤怒至极,看着在一旁呆住的惠和,“你干了什么!”
惠和怯怯的说道:“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掉入池子里的。”
男子一点也不相信,一把捉住惠和的脚,将她甩入池中。
石灰水不停的冒入惠和的肺里面,她挣扎着想要把头伸出水面,可是男子死死的按着她的头。
她毫无办法,睁着的眼睛在水底里不停的被刺痛。
惠和醒来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只记得醒来后,亲戚一边骂她一边又安慰她不要害怕,已经上来了,没事了。
“对,我就是要你陪葬!”男子的脸无比凑近,惠和被吓得从梦中醒来。
原来一切的黑洞就是这件事情。
她纠结,她痛心,她毫无办法。
年纪小,不懂事。
她把事情省略了一些细节,把主要的经过告诉了母亲,母亲的眼睛瞪得像是铜铃。
男子在门口不停的敲着门,“开门!开门啊!”
母女俩拨打了报警电话,这件事到此为止。
惠和看到男子被警察带走,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个黑洞已经不再困扰着她,她觉得人之初性本恶,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不能代表现在的她。
殊不知,命运是个圈。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