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睡着后,陆瑾之推开阳台的落地窗走了进去。
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温水,他慢慢给她擦拭脸庞,身体。如此有助于降温,他白天就是这样做的。
深夜,挂水结束,温度降下,陆瑾之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他坐在凳子上守了她一夜。
翌日,病房里多了两个照顾温念的人,这是陆瑾之找来的心理医生,她们被要求打扮成护工,照顾温念的同时还不忘观察她的情绪。
两人能待在病房里的时间不多,除了吃饭时间之外,其余时间都会被温念赶出去。
陆瑾之过来的时候已是中午,这个点温念已经吃过了午餐。
站在病房外,他询问二人的观察情况,两人皆是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审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他心底似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后,心惊忐忑的两人终于得以离开。
下午,情况稳定后的温念被接回了庄园,陆瑾之没有去公司,顺便还给她请了几天假。
察觉到主人情绪不对的汤圆立刻冲进了温念怀中,它奋力摇着尾巴,用之前的方式安抚她的情绪。
一连两天,她都缩在庄园里,而陆瑾之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第三天,温念想回学校了,陆瑾之没有强求,亲自开车送她过去。
在离开前,他给她的两个室友转了一大笔钱,他拜托她们帮他仔细照顾温念。
除此,他还会盯着她的课表,等她结束一天的课程后他会立刻过来接她回家。
陆瑾之一直都在留意温念的心理状态,可女孩自始自终都很平静,除了那次在医院的动手之外,她再没了任何的过激行为。
心理医生从医院住进了庄园,在温念看不到的地方,她们二人时刻注意着她的情绪。
风和日丽的午后,温念坐在秋千上望着远方,汤圆在她脚边玩着玩具,如此的一幕很是宁静。
忽然,一阵铃声响起,温念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后按下了接听。
秋千的前后摆动渐渐停下,在她脚边的汤圆也松开了嘴里的玩具望着她。
十几分钟后,电话挂断,汤圆不安地摇着尾巴凑了过来。
温念笑了笑,俯身将它抱在了怀中。
黄昏时分,迈巴赫从庄园的大门缓缓驶进,换好衣服的温念被陆瑾之接走,去另一个地方。
他知道她最近几天的情绪有些低落,所以他想带她去散散心。
约会的地点选在了江边,拾月酒店的顶层餐厅。
餐厅里没有多余的人,陆瑾之已经提前让人清场。
这里有特殊的观景位,可以俯瞰更为辽阔的京都夜景,此外,这里还是上演求婚最多的餐厅。
头顶落下的灯光很是朦胧浪漫,满室的玫瑰花束在其中美的似一幅不真实的画。
在花海中,留出了一条弯曲的小路。
陆瑾之牵着温念穿梭花海,一步步朝着二楼走去,踏过会随着脚步发光的岁月楼梯,他牵着她来到了玻璃窗边的餐桌旁。
拉开椅子,他扶着她坐下。
服务生很快走出,将菜品端上,微笑鞠躬,他们一行人很快消失不见。
“夫人快尝尝,这家的东西很不错。”
说罢,陆瑾之将切好的牛排送到了她跟前,拿过刀叉,温念面无表情地将东西送进嘴里。
她一点点吃着,安静而无声,他盯着她,脸上挂着笑意。
牛排吃完,又有甜品被端过来。
“好吃吗?”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脸上依旧没有特别的表情。
十来分钟后,温念放下叉子,喝了一口温水。
“不吃了?”
“吃饱了。”
“那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陆瑾之起身,牵着温念的手,他带着她来到了餐厅的最高点。
来到这里,温念这才看清楚餐厅的全貌,在他们身后,有一棵用于装饰的巨树,百条枝干下,挂着各式的星球灯,而在其中,最惹眼的属于那一轮弯月。
巨树之下,是那片鲜红的玫瑰花海。在他们跟前,是从一楼延伸至顶部的玻璃墙。
而他们脚下的位置,正是俯瞰夜色的最佳位置。
“夫人,看。”他冲她温柔笑着,眼底噙着明亮的星河。
顺着他的示意,温念扭头看向了窗外。
一阵特殊的刺啦声响起,漫天的烟花雨从他们的头顶落下,顺着玻璃,向下坠去。
盛世浩大的烟花雨包围着整栋大楼,纷纷扬扬,美得让人呆滞。
烟花就在玻璃墙外,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一般。
明亮的焰火穿过昏暗,落在了女孩眼底,落在了他的脸上。
“喜欢吗?”
陆瑾之微微俯身,含情脉脉的眼凝望着她。
温念转过身来,她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他紧张的抓起她的另一只手,“怎么了?”
温念沉默着,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松开她的手,他握住了她的双臂,心底的慌张越来越强烈。
温念只是看着他,没有回应。
看着她的表情,陆瑾之心脏一阵抽疼,莫名的恐惧袭来,他立刻将人拥入了怀中,似害怕她会消失一般。
“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吗?”
“是。”
终于,女孩有了回应。
“那你。”
话语未完,匕首刺进皮肉的声音响起,声音清晰,分外响亮。
男人浑身一颤,眼底一片破碎。
“嚓。”
匕首拔出,血水争先恐后的从他后背涌出。
喉结滚动的声音响起,在彼此耳畔穿过,他依旧紧紧抱着她,不肯松开。
怀中的人开始发抖,似冷,似惧,颤抖程度越来越强烈,她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开始紊乱。
“没事,别怕,你只是生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就好了。”
腾出一只手,他轻抚上她的脑袋。
“陆瑾之。”
话音落下,眼角的珠泪溢出。
“怎么了?”
盯着她眼角的泪花,陆瑾之的心底很疼。
“亦然断了三根手指,我要你赔。”
说完,她蛮狠的从他怀中挣脱,抓起他的左手按在了栏杆上。
女孩的右手抬起,高高落下,匕首捅穿掌心,血水顺着伤口蔓延流淌。
陆瑾之看着她,没有丝毫的挣扎与反抗。
女孩浑身发抖,可她依旧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她捅了四次。
终于,在第五刀后,那只掌心已成烂肉,浑身发抖的人似没了力气一般,颤抖着停下。
她扭过头来,猩红着双眼,“你活该,是你欠他的。”
男人的眼眶刺痛,眼泪在疯狂翻涌。
那我们的孩子呢?
这句话,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嗯。”他红着眼,回答她的话。
温念深吸了一口气,又哭又笑的看着他,“你知道吗?跟你去坦尔克的时候,我就想下手了。”
“你在我的床头放了一把枪,那个时候我就想,就想让你还回来。”
“只是,只是你在帮他们缉毒,所以我才放过了你。”
陆瑾之望着她,心脏越来越疼。
“我找了好多人帮他治腿,可他们都说希望不大。”
“所以,所以我要你赔。”
“能治好的。”他强撑着力气,缓缓开口。
“我不信你。”
陆瑾之自嘲的笑了笑,“为什么不信呢,我手底下有最好的医疗团队,更何况,我没有下死手。”
女孩的眼泪越来越多,似大雨倾盆,陆瑾之抬起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拭眼泪。
在窗外的璀璨焰色中,男人那张越发惨白的脸庞同样有眼泪滑落。
身后的血水早已浸湿了后背,顺着大衣,长裤,蔓延至地面。
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掌愈加冰凉,男人的呼吸也越来越弱。
“夫人,我会帮他治好的。”
“相信我好吗?”
温念颤抖着下巴,眼底一片痛苦。她的亦然,她的亦然啊。
陆瑾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无力的倒在她身上,知道她也是没什么力气,所以他尽量往栏杆边倚靠借力。
“夫人。”他的气息绵绵,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缓慢。
“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在长安,夜城上,你答应我的,我的,承诺,有没有过,一丝的,真心。”
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断断续续的说完。
“没有。”
冷漠的话语,似一把匕首,正中他的心脏。
血水从他嘴里涌出,尽数喷在女孩的肩颈处。
咳喘响起,血水混着泪水流淌,落在了她的肩头,“那。”
“那,那你。”
他的第二个问题,终究是没有力气问出口。
最后一滴眼泪滑过,抚在她脸颊上的右手垂下,怀中的温度一点点远去,那道身影从栏杆倾倒落下。
“嘭!”
陆瑾之倒在了那片玫瑰花海中,深邃的眼眸凝结着最后的爱意,最终,归于死寂。
顶部悄然变化的弯月已成圆月,圆月的灯光倾洒,与穿过玻璃的焰色无声交织,它们一起落下,落在了那双失了色彩的半阖眼睛里。
滚烫的血水失了温度,而那枚沾染了血水的戒指终究没能等到主人。
“咚!”
摇摇欲坠的女孩最终倒在了围栏边,顿痛从后脑勺袭来,泪眼蒙蒙中,万物陷入了漆黑。
……
一滴眼泪落下,女孩徒然一抖,心脏一阵猛颤,女孩瞬间睁开了双眼。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真实,温念呆呆望着眼前人,眼底一片震惊与呆滞。
“怎么了?”宋亦然抓着女孩的手,神色紧张。
眼泪如雨,温念垂眸看向了抓着自己手心的两只手掌。
完整的,有温度的,是真的!
“怎么了念念?到底怎么了?!”
温念倾身上前,一把抱住了眼前人。
“亦然,亦然。”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我们马上去医院。”
女孩摇摇头,“不是,我就想抱抱你。”
“害。”
“吓死我了。”
男孩拍拍她的后背,松了一口气。
贴在胸腔外的心脏有力跳动,熟悉的温度和怀抱,这一切不是梦。
窗外熟悉的景色灌进,男孩身上的衣服未变。这一刻,女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松开男孩,温念扭头看向了前方,柏石路标从眼前穿过,这条路毫无变化。
目光一转,她看到了后视镜,里面的她,赫然是十七岁的模样,不对不对,按照这个时间她刚过生日,所以她已经十八了,眼珠朝左,她望向了司机,还是同一个人!
“怎么了?”宋亦然发现她睡了一觉之后很不对劲。
温念摇摇头,“没事。”
女孩笑着,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
“亦然,我的鞋带松了,你给我系上。”
男孩笑了笑,“好。”
他埋头蹲下,认真的帮女孩重新系鞋带。
一阵手掌敲在后颈的闷声响起,宋亦然两眼一闭,往一旁倒去,温念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起,扶在座椅上躺下。
“呀!”
一声惊叫,司机大叔踩下了刹车不敢动。
“丫头你这是干嘛?!”
“怎么打人呢?!”
他害怕她一个失手给人打傻打死喽。
“不是不是,大叔,我突然不想走了。”
“你不想走就说一声呀,怎么能打男朋友呢,万一打傻了怎么办?”
司机大叔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是的大叔,您别怕,我是练过的,不会有事。”
男人转身看了一眼,确定男孩还活着,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叔,我不走了,我给您发个地址,你帮我把他送过去。”
男人有些为难,“这。”
温念很急,记忆中,过了那个路标后,陆瑾之很快就追上来了。
“没事的大叔,那是他家,您相信我,我给你转五百的车费,您就帮我这个忙吧。”
“麻烦您绕个路,从前面走,不要掉头往后走。”
温念说完,立刻将钱和地址都发了过去。
五百块,足以令男人动心。
“丫头,你不走你去哪呀,这里不是市区,你自己怎么走?”
“大叔,没事,待会有人来接我,您就帮我带着他走吧。”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得在陆瑾之抓到她之前送走亦然。
“大叔您快走吧。”
温念说完,拉开车门迅速跳下。
“快走吧快走吧。”
女孩一阵催促,男人也只能赶紧离开了。
看着车辆朝前远去,温念顿时松了一口气。
站在冰天雪地中,刺骨寒风朝她扑来,跟在扑来的,还有某些记忆。
这一条路没错,正是她唯一带着亦然逃跑的那条路,司机大叔也对上了,唯一没对上的,是年龄,提前了三年,不过没关系了,只要有机会更改就好!
她心心念念的,痴痴渴望的,终于得到了机会。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让她的亦然有任何意外。
看着车子没了影,女孩激动的眼泪又一次落下。
她的亦然啊,要好好活下去,要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她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所有的道路她都试过了,她的痴心妄想终究是撞得头破血流。
她的亦然断了三根手指,断了一条腿。他们一家只能远走他乡,不得安宁。
爸爸要经历大起大落,还要在面临破产之际低三下四的求别人,妈妈忧思过度,劳累三年,而相爱的他们更是感情破裂。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大师说的话没错,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她已经拥有了很多,所以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何苦执着所谓的爱而连累他人呢?
没有足够的能力就得学会舍,她没有对抗陆瑾之的能力,就该学会取舍。
她和他就是纠缠不休的孽缘,逃不开,挣不脱,她累了,真的累了,她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们,她释然了。
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她就该好好把握,更改所有人的轨迹,改变亦然的轨迹,改变温夏的轨迹。
直升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温念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正朝着这里赶来的六架直升机。
远远的,她还瞧见了一列车队。
直升机似发现了目标,立刻在她头顶盘旋,似把她包围其中。
车队很快停下,为首的迈巴赫车门打开,陆瑾之迅速朝她走来。
只一眼,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痕迹,他们都知道对方记得之前的事。
“哥!”
“那个宋亦然肯定就在附近!你快让许程去抓他!”
温念凶狠的瞪了陆妍一眼,下一秒,一件外套盖住了她的身体。
目光收回,她望向了眼前人。
陆瑾之什么也没说,只是胸口的起伏有些大,可能是生气,也可能是压抑难过。
温念缓慢抬手,牵住了他的两只手掌,这个动作,让男人有些愣住。
他修长的手指没有一条疤痕,就连食指都是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在他的左手中指,戴着一枚戒指,那是他们的订婚戒,跟上一世的一模一样,她右手的中指空空如也,可她能看出戴过戒指的痕迹。
这一世,没有生日宴上的那次,没有强迫,没有不堪,也没有爸爸差点破产的处境。
他是干干净净的,身与心皆是。他依旧追着她不放,只不过换了手段而已。
“陆瑾之。”
女孩抬头,望向了他。
“怎么了?”
“以后,我们好好过下去。”
陆瑾之忽然笑了,眼底一片哀伤与痛苦。
“夫人又想骗我。”他失落的声音响起,脸上的笑意满是苦涩与自嘲。
“没有,没有骗你。”
女孩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肢,她认真的目光直直望着他,眼底再无一丝的算计。
陆瑾之鼻尖酸涩,抬手将她圈在怀中。
“这一次,真的没有骗我吗?”他的声音有些哑。
“不会。”
“好。”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些条件。”
“什么?”
“不能再干那些坏事,不要再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这是三年前,他还没有做那些事,一切都可以更改。
“好,我不会了。”
“你说的,我会听。”
两颗跳动的心脏又一次隔着皮肉相贴,这一次,它们永远的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