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均庭再次见到顾景深的时候，有些微的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顾景深的模样永远透出尖利的锐气，身为顾家长子，他矜贵持重，即便在背后用尽手段，明面上也始终维持着优雅的姿态。
可这次，他好像一夜之间老去，一头短发花白，就连眼睛都失了神采，萎顿至极。
赵翼提前安排了个单独的房间，关了监控，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顾均庭看着长桌对面的顾景深，拉开椅子却没坐，“有话和我说？”
之前顾景深曾经主动要求见顾均庭，但顾均庭没来，他知道，不到最后一步，顾景深绝不会放弃希望。
他会有所保留，甚至刻意误导。
但，顾淮之自杀了。
在见过关锦绣之后。
他们兄弟两个，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推上了刑台。
关锦绣了断了自己这一生所有的牵绊，她可以安心去往她虔诚求来的来世了。
顾景深抬头看向顾均庭，眼睛里的疲惫尽显，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渴求，“你大嫂和……和孩子们，小六，你、你放过他们吧。”
顾均庭轻笑了一笑，他慢腾腾坐下，桀骜的眉眼间尽是嘲弄，“当年，你那好儿子，把我按在湖里要淹死我的时候，你怎么没劝劝他放过我？”
当年的顾与谦，在和他同样的年纪，就可以不动声色的，用最极端的手段抹除一切对他有威胁的存在。
老爷子曾经最寄予厚望的长孙，亲手调教，最后也亲手毁了。
在老爷子和其他女人鬼混的时候，他那最宝贝的长孙被当时他的对手绑架，然后遇上了车祸，最终造成了让老爷子悔恨莫及的后果。
顾与谦高位截瘫，他再也当不成顾家的继承人。
即使这样，因为顾与谦，顾均庭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上的阴暗和险恶。
“南姝和南妮没有害过你，”顾景深双目泛红，情绪变得激烈，“你大嫂也没有……”
“是么？”顾均庭唇角翘起，“这段时间，大嫂可没少忙活，东奔西走的捞你不说，还能腾出手来伸到西北去想绑我老婆呢！”
“不过话说回来了，光靠大嫂能成什么事，还得你那个好儿子在背后出谋划策啊！”
“毕竟，老爷子亲手教出来的，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听到这里，顾景深痛苦的闭了闭眼，他锁着手铐的双手用力攥紧，“你母亲的死……”
“我只听真话。”顾均庭眸色一厉。
这些年，他早听够了一套又一套虚假的编词。
顾景深缓了缓情绪，“小六，你从不怀疑，将你养大的那位白先生吗？”
顾均庭笑，他站起身，“看来，你没有值得我浪费时间的价值了。”
眼看他转了身，顾景深没有挽留，只在他背后淡淡说道：“你就没想过，害死你母亲的凶手不止一个……”
“没错，整个顾家都是凶手。”顾均庭蓦地转身，他冷冽肃杀的双眸死死盯住顾景深，唇角勾出一抹变态的笑，“所以，谁也别想好活。”
“顾淮之可以自杀，你也可以自杀，等你们都死了，我就把一群小的绑一起，叫他们替父赎罪。”
说完，顾均庭一秒钟都没有停留。
他的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顾景深的声音再次响起。
“怡人山庄。”
顾均庭的手停住。
顾景深继续说道，“小六，自你回来，还没有去怡人山庄看过吧？”
“去看看吧，兴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
静默了几秒钟，顾均庭按下门把手，拉开房门迈了出去。
停车场。
顾均庭坐在车里，车窗打开，他一只手搭在车窗，指间燃烧的烟已经过半，长长的烟灰断裂掉下去。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长指漫不经心的在方向盘上点着。
最后，他还是按灭了手机。
地上落了一地的烟头，长长短短的，烟灰铺了一层。
顾均庭打开手机，先拨给了肖镭，几句简单的交代，他挂断电话又打给丁宁。
丁宁刚送了盛棠回盛家，她没有进门，只在楼下车里守着。
顾均庭听完她的汇报，沉默片刻后，他问：“丁宁，当初在训练营时，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丁宁闻言一怔。
她记得。
顾均庭说，她有三个选择，给白家卖命，给他卖命，直接去死。
“现在，你还是有三个选择。”
“回白家，跟着盛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丁宁还记得，当年她问顾均庭，给他卖命，和给白家卖命有什么区别。
顾均庭说，给他卖命，他不死，她就能活，能活，就能得到自由。
现在，顾均庭兑现了这个诺言。
丁宁沉默良久。
她问：“您要去什么地方？”
顾均庭没瞒她，“怡人山庄。”
“盛棠已经把俱乐部给了你，你可以变现，加上这些年我给你的，你随时可以走。”
这次顾均庭没有听丁宁说她的选择，他挂了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备注的那两个字，顾均庭唇畔浮出一抹笑意，但最终，他也没有点下去。
关上手机，他发动车子，朝怡人山庄驶去。
十几年没有再踏入怡人山庄，但那条路始终在他的记忆里。
沉重的黑色大铁门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多年空置，铁门上腐蚀的痕迹明显，就连门旁的石板路上都是萧条干枯的草。
地上的轮胎印和铁门下厚厚的碎铁屑，都在告诉他，有人在里面。
果然，他的车子刚停在门外，大门便自动朝一旁打开，生了锈的滑道和铁轮接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寂寥的黄昏犹添几分诡异。
车子开进山庄，在杂草丛生的通道上慢慢行驶，最后绕过喷泉广场，停在了主楼前。
天色渐暗，主楼亮了灯，葳蕤灯光从积满了灰尘的玻璃窗透出来，像是那些积压在心底的记忆，裹着厚厚的积灰，突然翻涌上来。
顾均庭下了车，被他丢在车上的手机再次亮起，屏幕上不停跳跃着两个字。
宝宝。
长时间未接听，电话自动挂断，屏幕上跳出未接电话，但很快，电话再次打进来，那两个字继续在屏幕上跳动。
顾均庭走进大厅，早就被清空的大厅里，顶灯的灯光也蒙了尘，灰扑扑的。
他沿着脚印上了楼梯，在三楼的露台，他看到了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