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倚华细细看了我半晌,目光凝神,眼眸极尽闪光烁动,终摇头道:“主子的样貌婉妍丽华,堪称美貌,余者,奴婢瞧不出。”转而温声劝道:“御殿之事日日多如牛毛,若主子事事费神,只怕心力不足,不若先上|床歇息,来日再行思量。”
盯了她良久,见倚华始终一味淡视,我终松口一气,叹道:“罢,依你所言。”
是夜,琽贵嫔被惊醒,以“中宫有孕,不得受扰”为由,暗中下令彻底搜查枍诣宫。
翌日得知此事,莺月一壁为我精致上妆,一壁忿忿不平地抱怨道:“墨丽仪行径如此荒谬,琽贵嫔为何如此偏袒她?”
我嘴角一丝笑意,瞅一眼镜中倚华的面庞,只见其波澜不惊,便径自取了眉笔细细描着,一壁听她娓娓道来。
“琽贵嫔此举并非偏袒,实乃借题发挥。搜宫此举可谓一举四得:一来,明面上为墨丽仪着想,可讨陛下欢心;二来,令其她本就不甘的新人愈加怨怼墨丽仪;三来,不会忤逆陛下颜面,可博得好名声;四来,或可令陛下看清墨丽仪本性。”倚华在我身后一壁缓缓替我梳着乌墨青丝,一壁悠悠解释道。
“原来琽贵嫔竟有如此打算。”此时,莺月才恍然大悟。
我轻轻嗤笑一声,“只怕她早对墨丽仪心怀不满,故而借此掀起众怒,亦兵不血刃。”说着,一壁莹然淡笑,悠然执起眉笔,沾眉墨,一壁轻然描出秋波。
描毕,闲闲就着眉笔,我望着眉墨赞叹道:“此画眉集香圆需真麻油一盏,着灯心搓紧,以油盏置器水中焚之,覆以小器,令烟凝上,随得扫下。预于三日前以脑麝别浸少油,倾入烟内,和调匀。如今倚华你这制法,小巧一举,然则取精去粕,可谓高明。”言毕,满含欣赏地瞧了倚华一眼。
“主子眼含春水惊鹊,眉如秋波鸿鹤,自然配得上如此妙物。”倚华眼神微灼,长睫掩下,面目恭敬道。
无人得知昨夜墨丽仪是否找到田黄冻链,只知翌日连皇帝亦微微斥责她不识大体。未几,她自己倒传出消息找到了,倒令人愈加嫌弃。
继袅舞后,婺藕、朱侍巾侍寝,晋贵人、顺华。
闲来无事,我自听风馆寝殿内的书架上取一舞谱,翻览起来。幼时见娘亲练白纻舞,我便深觉非凡,故而修习剑舞时便存了心。眼下,手中舞谱恰记载了修习白纻舞的要点。然翻至舞衣那一页,并无鬃韧线、寒松绢等物,便唤来竹春,细心吩咐道:“你且往司衣房一趟,吩咐司衣替我缝一件舞衣。”
“不知主子欲做何舞衣?”竹春疑惑问道。
我取出新罗舞谱,在她面前摊开,细细解释道:“此古籍中已尽数记载了缝制方法之精细诀窍,你命司衣依此照缝即可。”
“是。”竹春接过便颔首出门。
“莫非主子决意于中秋宫宴上献白纻舞?”倚华在旁奉上茶盏,察言观色问道。
我含笑点头,询问道:“你怎么看?”
“此番中秋宫宴,众人争相献媚。若未能脱颖而出,只怕——”倚华微一思量,面色不由得为难起来,夹带着几分担忧。
“舞架易学,舞髓难通。若无万分把握,我自不会出手。”我微笑道,啜饮一口祁门茶,茶香余齿,信心满满。
“主子既有此意,何不请琽贵嫔相助?”微一思忖,在旁的莺月不解问道。
“琽贵嫔?”我哑然失笑,反问莺月道:“依你所见,琽贵嫔可会出手助我?”
“这——”莺月思索片刻,为难摇头,语气微微沮丧,“只怕不会。琽贵嫔若真心实意拉拢主子,早早便会示好。何况当日椒房殿内,明眼可见素娙娥风头盛大,盖过主子许多。手下若能有如此大将,想必琽贵嫔定然如虎添翼。”
我点头,和颜悦色,目光颇赞赏。
过了半日,竹春回来了,喜笑颜开,行礼道:“回禀主子,高司衣托奴婢回禀,伊掌衣懂得缝制之法,届时定会缝好,请主子放心。”
我进一步问道:“除了伊掌衣,还有何人会缝制之法?”
“回主子,只伊掌衣一人。”竹春双颊忽而浮上一层淡红,面色微微尴尬道。
“你们下去吧。”
心下虽诧异,我仍摆手吩咐她们下去,留自己一人独处,一壁不由自主地用指腹摩擦盖口,一壁心中思量着:高司衣既能担任司级,能耐自然高越。无论我能否夺得圣宠,那件舞衣足令她升官高登,亦得我感激。既有此言,静候佳音即可。
万事无忧中,便与袅舞三人闲话了几日。
陆贵姬册封礼定于八月十五,我早早命柘木转送两对日光下可如流水波漾泛出水灵之光的碧浪色木兰玉簪给陆贵姬、一幅玉真初面的水绿风暖图给礼贵姬。礼盒皆银丝描边,以红珊瑚点缀,上雕琽贵嫔最爱的芍药图案。
观礼前,我不过一袭松花色湘绣金桂轻纱齐腰襦裙着身,浅叶流光,臂间一条柳绿色苏绣嫩芽纹路的轻纱披帛,以翡翠跳脱固定住,绿意鲜活;十字髻鬓角垂下两束月牙儿般的光润黑发,两支掐丝碧叶簪分立额角,华美高妙;正中央一只灿色七叶芙蓉绕金银丝嵌青玉珠臂钏,金光银烁,并无半分喧宾夺主之意。
袅舞自侍寝那夜后便身染风寒,翌日清晨时分遣贴身内御绯红告知自己需静养几日。我担忧之下细细查问,得知在旁精心照料的御医医术高明方安下心来。
用过午膳,出嘉德宫,顺仪门东侧甬路北行,穿行菊园、香樟林后,置身合欢林东的沉香亭中,凤吐流苏、游蜂戏蝶千门侧,玉辇纵横、碧树银台万种色,帐额青鸾、罗帷翠被郁金香,纤纤初月上鸦黄,飞来飞去袭人裾,令人啧啧称奇。金品卿浅绛四方花盆内,凤仙正开时,艳红、瑰紫、鹅黄、娇粉等浅深十八色初上碧梧枝,华艳遍园,彩锦相鲜。
静静沐浴日光暖意中,有敛敏、婺藕陪伴,莲步姗姗落于花丛间,翦彩铺茸,深染春葱,分不清人比花美,抑或花比人娇。
“姐姐,你当日侍寝之夜感觉如何?”眼见侍寝之夜即将来临,我偷觑着敛敏脸色,悄声而羞涩地问道,纤指颇不自在地梳理胸前一缕青丝,缠缠结结,剪不断,理还乱。
“哎呀。”敛敏身着一袭香色纯金线绣山茶长裙,玉容娇羞瑟瑟,含蓄婉柔,闻言,立马红了脸,两颊欲滴出血来,忙用帕子遮面,低头嗫嚅,“这——”声如蚊噫,手捻袖口,搓揉起来。
见此情状,我到底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陛下待你温柔么?”此话甫一出口,只觉耳根亦彤彤烧起,似烈焰熊熊,火光冲云。
敛敏羞红了脸,涨如火烧,丝帕遮住了面容,半晌方略微腆涩地点一点头。婺藕在旁闻得此语,面上亦绯红一片,烧燃炽焰。
眼神一晃,不远处游廊中,一片青色飘入眼帘,尚未看清系何人,倚华已然在我耳畔微有困惑道:“主子,仿佛系伊掌衣。”
“伊掌衣系何人?”婺藕闻得此话,困惑出声。
“不过尚功局的女官而已。我请她为我缝制几件衣裳。”我面上淡淡道,轻描带过,细细看着。
转眼,伊掌衣顺游廊踱上一座精致凉亭,朱漆圆柱,尖顶六角盖,黑瓦覆顶,上挂银红薄纱,随风飞扬。隔纱可见里头隐约落座一女子,身形纤细婀娜,貌似为一宫妃。
“彼系何人?”我向莺月问道,语气疑惑。
“奴婢这便去打听打听。”草草行一礼,莺月匆忙疾走,半路截了伊掌衣。须臾,莺月急忙大步走来,面容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回礼道:“回禀主子,系墨丽仪约了伊掌衣见面。”
“墨丽仪?她找伊掌衣所为何事?”我遽然皱起眉头,直觉此事非凡。
“据说墨丽仪——”莺月吞吞吐吐,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是去了一趟司衣房后才——”
我登时一震,当即明了。
“清歌,你无碍吧?”
想得出神,我冷不丁闻得敛敏轻声唤来,语气担忧,忙回了神,勉强笑道:“无妨。姐姐,咱们好歹一同入宫,怎么也得走个过场,你说呢?”言毕,眼神往暖玉台一飘,连带着发髻之上的芙蓉绕金银丝嵌青玉珠臂钏亦辉芒光耀,意图格外清晰。
婺藕别扭转身,嘴里嘀咕着,浅红银线绣海棠烟云纹锦裙上的蝴蝶顿时纷飞如云,活灵活现,掀起一层难掩的不乐意,“我可不去。上回菊园一事已得罪了她,此次再去,只怕定会遭刁难。”
“既如此——”低头思量半刻,敛敏携了我的手,对婺藕温声柔语道:“你且先回吸朗阁,我与清歌问候一声便去瞧你。”
“好,那我就此先回。”婺藕欢笑着轻然转身,欢喜离去。
敛敏无奈摇头,被我含笑拉过,顺着白色大理石砖墁甬路沿沉香亭、百花园、龙堂一路东行,香色长裙与松花色长裙拖曳在地,交相辉映,拂过地面,发出‘唦唦’的声响,绕过敛敏所居的兰池宫、珩贵嫔所居的清宁宫北上,再沿清宁宫北墙西行,踩着岸边的四方阶梯石板往暖玉台拾级而上,上头隐隐传来琳琅妙音,愈近愈清晰,似春鹂锦然,喜鹊衔叶。
“听闻伊掌衣近日在缝制白纻舞衣?”
“回丽仪主子,正是。”伊掌衣稍稍一顿,胆小的语气微微颤抖,夹带着几许不安,“不知主子今日传唤奴婢有何吩咐?”
“不过想请伊掌衣好好欣赏这残莲美景罢了。”墨丽仪的语气莫名地轻松起来。
闻得此言,我不禁蹙眉,示意茗儿、倚华前头掀帐,踏着莲步迈入大理石地砖,换了一副轻松笑容,道:“既如此,不若咱们四人一同赏乐。”
面前的银红纱帐以金线绣满硕果石榴,饱满圆润,五彩百子灵动活现,可见绣娘绣工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