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屏风,忽念及一事,我吩咐道:“莺月,你去问问,若素娙娥尚未起身,我与她一同前往。”
“是。”莺月行一礼,将手中的朱漆描金浮雕钩月填漆樟木盒递给倚华,径直出门。
待到我顺甬路至殿前空地,莺月已然置身门前,轻敲门,恭敬问道:“素娙娥,您可还在?”
半晌,阁内方显出一点红光。‘嘎吱’一声,素娙娥身边的霓衣执勾连纹八角烛台现身,样貌端灵而有几分机敏,远远瞥见清歌,微微行一礼,淡淡道:“林婕妤,我家主子今夜身子不适,一早便告知了琽贵嫔。”
心下诧异,我与倚华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思绪即懵。后头传来响动,一回头,恰逢琽贵嫔出殿,我当即行礼道:“参见琽贵嫔。启禀娘娘,素娙娥今日——”
琽贵嫔一袭绛红织金七彩广绣百鸟朝鸾祥云纹明缂丝纬锦宫装,臂间一条深紫色金线广绣芍药轻绡披帛,以七宝缠臂金牢牢贴于臂上,尽显庄重持稳之态,宽袖上一只七彩鸾鸟于百花丛间仰首清鸣,辉彩神煌,栩栩如生;头顶一朵大红盛放芍药,高髻一把赤金嵌红宝石篦子,垂下一面黄灿翡翠银丝流苏,白玉琉璃凤尾花钿流光莹澈,颈间玛瑙链辉朱润透,晶光芒映,愈发衬得人雍容尊贵。
“本宫早已知晓她今夜身子不适。”琽贵嫔清淡含笑,如此回答道。
“既如此,妾妃便与娘娘一同前往罢。”我宛然笑道,心下却在嘀咕:素娙娥今夜身子不适可着实凑巧了······
琽贵嫔但笑不语。
按贵嫔位分可坐轿辇,然则琽贵嫔更喜用肩舆,微风习习,凉意迎面,宫人便早早预备了绛紫七彩绣青鸾飞鸣吉光福庆纹薄纱滚边肩舆停于仪门前。
帝王所用金顶辇驾唤迦南龙辇,黄盖垂明黄锦缎,十六人抬,薄纱轻绡,金丝银线,七彩赤龙,祥云出海,波涛滚滚,尽是光瑞盛明,昌庆辉煌;中宫所用辇驾名唤沉香龙凤辇,黄盖垂明黄锦缎,十六人抬,幔纱鲛绡,金丝银线,瑞凤霞光,禛凰出霄,云纱灵光,尽是光纷辉明,福昌莲余;主位可乘八抬银顶黄盖皂帏肩舆、宫轿;余下嫔御外出只可步行。
迦南木至大,枝柯窍露,大蚁穴之。蚁食石蜜,归遗于中,木受蜜气,结而成香,红而坚者谓之生结,黑而软者谓之糖结。木性多而香味薄者,谓之虎斑结、金绿结,故迦南唯帝王可用。
吐月阁前,霓衣目送二人出了嘉德宫方关门入内。
琽贵嫔一上肩舆,随即扛起,我紧随在侧。
琉璃宫正殿唤曲水,取‘流觞曲水’之意,乃欢庆佳节所在。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自龙首池西南岸经曲水殿过菖叶渚,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西行穿过流杯殿,沿林光宫西宫墙汇入龙颈池后,径直南下,平坦宽豁,两岸树枝繁茂,葳蕤插空,雕甍绣槛,似漫步山坳树杪间。因龙颈池水流清澈映明月,俯而视之,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几欲照人如碎珏衔吐,蜿蜒似龙鳞,故又名龙纹河。
尚未至林光宫外东丁香圃,琽贵嫔抚着胸口,恍若不经意般,叫道:“林婕妤,你且先行一步,本宫落了一条珍珠链。”
“是,那妾妃便先行一步。恭送娘娘。”我恭敬行礼,目送琽贵嫔离去。
临近菖叶渚,月色辉美,想必琉璃宫那边亦不及此地。夜空一轮玉盘,皎洁晶莹,自天际倾泻而下,似铺上一层月光轻纱,柔丝绵意,月芒荡漾,河水清漪,冷静而凛冽,令人不由一颤。
我不禁歌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一曲毕,情不由已赞叹,双手合十祈祷,“此处月景美若玉钩,但愿今岁不再三现月食之象。”
“月光清辉,愈加显得主子容貌清幽,如月宫仙子般皎洁,亦如月下芙蓉般清丽脱俗。”莺月在旁凝视我的侧脸,一应一和,啧啧称赞。
我缓缓漫步,含笑不语。
待水声‘哗啦啦’逐渐清晰入耳,树丛中悄然传来一丝窸窣动静。
“谁?”心头惬意顿散,我猛地一颤,猝然警惕,不安喊道,直直盯着黑漆树丛。
莺月往我身上贴了过来,浑身瑟瑟发抖,惶恐不安。
三人近乎抱成一团。
“你若再不现身,我可喊人了!”紧紧抓着倚华的手腕,我强自镇静下来,底气不足地威胁道,心头砰砰,直欲跳出嗓子眼儿。
须臾,窸窸窣窣中走出一羽林卫,身着熊罴补子绣纹赤褐色袍,眉头浓重,肤色白皙,额头光洁。
我登时松一口气,皱眉连问三句,“你戍守何处?怎的鬼鬼祟祟?来此处作甚?”
“回主子,卑职乃林光宫羽林卫。不知主子怎在此地?”他眼中满是警惕,草草抱拳行一礼。
原来系瑛贵嫔宫中的侍卫,我缓下一口气来。
我不欲与之计较,淡淡道:“我要去琉璃宫赴宴。你系何人?”仔细打量着他,满腹狐疑。
他淡淡道:“卑职名唤尤源校,不知主子是——”
“此乃嘉德宫听风馆林婕妤。”看清来者面容后,莺月忿忿不平地瞪着他,语气颇为不满。
尤源校颔首行礼,面色冷淡。
此时,天际飘来一朵乌云,似一块黑布将明亮皎洁的月华遮掩,带来一抹显而易见的晦暗,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倾盆大雨之意。
眼见乌云逐渐密布,尤源校仰头,不慌不忙,面色沉静道:“看这景况,只怕要下雨了,林婕妤,卑职先行告退。”言毕,随即抱拳草行一礼,转身便走。
我亦顾不上深究礼数,匆匆往琉璃宫赶去。
琉璃宫仪门乃紫檀而制,朱漆描金百蝠贺喜七彩祥云纹饰,流光溢彩,因宫瓦皆由五彩琉璃摆列而得名,玛瑙做墙白玉梁,珍珠为帘墨金砖,富丽华贵。华灯宝烛下,整座宫殿通明如白昼,玲珑剔透似东海水晶宫,绣帷金石,云霏笙歌,金碧锦绮。中以烛奴最甚,以紫檀木为烛身,一尺五高,雕刻成善财童子模样,其上燃蜜蜡巨烛。
上座两把金椅,一把龙腾九霄,一把凤舞九天,金光四射,祥云夺目,系龙椅凤座,唯皇帝、中宫可入座,各紧挨一盏鎏金长信宫灯,高一尺半,为一内御模样,一手执灯,一手以袖挡风,精妙巧细,奇思幻想。
此番晚宴,举目皆是人声。
一入内,皇帝已安坐龙椅上,着明黄织金祥云纹明缂丝锦缎九龙袍,面如冠玉,灿眉星目,正与侯昭媛妙趣横生,悠然饮酒,惬意无双。
侯昭媛巧笑倩语,着淡粉色七彩织金广绣七青鸾百子纹明缂丝纬锦宫装,显金浮鸾鸣之象,头簪十二只缠银丝嵌南海珍珠琢榴花水晶步摇,垂下数颗白玉珠,微晃下玲珑白雪,亮熠生辉,明丽动人,姿容出色堪当御殿一绝。
下首右侧摆着两张朱漆描金雕嫦娥奔月红木四方大桌,依次坐着煍王夫妇、炾王夫妇——他俩难得早早乘银顶黄盖红帏八抬大轿入宫赴宴。
倚华曾道,八王、九王因生母湘贵妃早早离世,便由二位太妃抚育。出宫开府后,便长居王府,甚少入宫,独独新春之节而已。寻日,亦不过向四后、诸太妃请安。
此番得见二王,倒叫人惊惑不已。
煍王身材颀长,高七尺有余,螓首膏发,自然娥眉,见者莫不啧啧,身着玄色底鸦青色万字穿福祥云纹绫缎宽袖直裰长袍,秀骨清像,风神卓然,文学卓见,才识盛天,愈发显得他肤色白颣,宛如珠玉,与皇帝一般无二,然则眼有神彩,瞳仁漆黑,深邃而温和,不似皇帝那般幽深鬼祟。
世人皆叹煍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萧萧如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清风,高而徐引爱好文史,精通民俗与典章制度。今日一见,煍王生来好以文学艺术自娱,果然不假。
一旁的煍王妃虽魅丽,容貌昳丽,纤妍洁白,眉眼间尽是好妒、尖酸,尽透算计与妒狠。
凌合曾探听了消息,在我耳畔轻声道煍王与煍王妃夫妻不和,可见所言非虚。
落座另一旁的炾王着银绿色大红纻丝立领蟠龙纹直裰锦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豪情万丈,自模样上瞧来,气韵、容貌与煍王有九成神似,不愧为湘贵妃的双生子,果真一母同胞,气势非凡。
炾王妃美极,与侯昭媛不相上下,身着一袭蓝紫金银丝绣紫荆曲水纹月华锦裙,颇华丽,如雾中仙子般飘逸云幻。
环顾四周,我却觉出一丝不妥却难道明,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分外压抑。
右首清宁宫妃珩贵嫔与林光宫妃瑛贵嫔不知何时抵达,嘉德宫妃琽贵嫔居左首第一位;云阳宫妃侯昭媛、麟趾宫妃殷淑仪、玉华宫妃窦修仪位列其后;鸿台宫妃依贵姬、丹阳宫妃温贵姬、上阳宫妃陆贵姬、宣曲宫妃礼贵姬再次座;吾等居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