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转向琽妃,面有示意。琽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唤进玎珞。
“敢问玎珞姑娘,为何昨夜你不曾与瑡玟姑娘一同随琽妃娘娘一道往中安宫去?”当着琽妃的面,我开门见山问道,毫不客气。
“回林昭仪的话,奴婢彼时在愫罂殿内打璎珞,预备娘娘新岁所用,故而未曾往中安宫去。”不动声色地与琽妃交换了一个眼神,玎珞不卑不亢,福身行礼道。
她本就姿容灵妙,身姿修长,此刻更显得气度不凡。
“既如此,昨夜嬛嫔与陛下同处一室之时,起身关窗之际,为何会听到你的声音?”
“许是嬛嫔主子一时听错了。昨夜,奴婢未曾至移宫洲附近。”玎珞面容冷静而沉着,令人寻不着破绽。
“既如此,你且来看看此系何物?”我唤进承文,命他取出昨夜他仔细查探出来的线索:一只羊脂玉八宝海棠耳坠——正系入听风馆那日,我与玎珞初见时,她所戴的耳坠。
此物可谓罕有,乃伊犁之地出产的极品羊脂玉雕琢而成,当日唯有一块上贡,被皇帝赏赐给了彼时尚为贵嫔的琽妃。
“此物只怕珩妃娘娘、瑛贵嫔皆识得。”说着,我看向她们二人。
瑛贵嫔惊呼一声,指着耳坠道:“此物可不正是当日伊犁上贡、陛下独独赏赐琽妃之物。”
珩妃一见之下,甚为吃惊,直言问我,“不知昭仪自何处得来?”
“回珩妃娘娘的话,正是被天火烧得半毁的移宫洲附近雪地上。”我颔首回答道。
“若如玎珞姑娘所言,彼时正在愫罂殿内打璎珞,这只耳坠又为何会出现在移宫洲?”我微笑而温柔地问道,掷地有声。
如此一来,连皇帝亦蹙起眉头,起了疑心。
“此物奴婢早些时日便丢失了,着实不知为何会被林昭仪您捡到。”玎珞神色疑惑而平和,语气不解地反问道,却化不去众人心头的疑惑。
若非深信承文绝不会欺瞒于我,只怕连我亦会怀疑玎珞系遭受了冤枉。然则,身为琽妃身边近身侍奉的内御,何尝系这般坦诚实在之人?
“早些时日丢了,却偏偏于昨夜出现在了移宫洲附近,可真是凑巧了。”我笑出声来,清凌凌一把洒满寂静无声的愫罂殿内,分外清晰。
“怎么?”墨美人再也忍不住,满脸不悦,一力维护琽妃道:“琽妃娘娘何等品格莫非林昭仪还不清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玎珞亦非满口谎言之人。”
“照墨美人如此说来,那夜嬛嫔所闻,并非玎珞姑娘,而系她人假扮?”我趁势反问一句。
“如此有何不可?”墨美人挑衅一般看着我。
“不知玎珞姑娘昨夜可有人能证明你确实留在愫罂殿打璎珞?抑或可否将昨夜打的璎珞取出教众姐妹一睹为快?”我转向玎珞,语调客气。
“谨遵林昭仪之令。”玎珞面色不露分毫慌张,平和地福身行一礼,往内殿去了。须臾,她自内殿走出,手中捧着一枚缠金丝八宝飞云璎珞,挨个呈至诸妃面前。
呈至敛敏面前时,“咦!”敛敏叫了一声,面色甚是困惑道:“此物看似时日已久。”言毕,与我面面相觑。
玎珞神色顿时惨白,不觉捏紧了璎珞,纤纤细手隔着皮,愈发显得骨骼突兀。
我凑近了身子,只见璎珞微带粉尘,颜色半褪,不复光鲜,再心下仔细一琢磨,满意笑道:“如此看来,方才玎珞姑娘所言,并非实情。”
“不过一枚璎珞罢了,钱美人如何断定时日已久?”洛姬出言质问道。
“敏姐姐于璎珞之道上,其造诣非常人可比,此事陛下想来自然知晓。”我一壁言语,一壁将目光转向皇帝身上所戴的千叶玲珑孔雀璎珞——此物正出自敛敏之手。
“不错。”皇帝顺着我的目光,抓起佩戴在腰间的璎珞,甚为满意说道:“钱美人的手艺朕素来喜爱。”
敛敏,面色为之微微绯红。
“如此说来,便是玎珞扯谎了?”瑛贵嫔不轻不重地嘀咕一声,神色沉重起来。
“玎珞,你且好生道来,此事究竟如何。”琽妃依旧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
“回禀娘娘,奴婢并无扯谎之意。只是方才奴婢入内殿寻找,实在寻不着昨夜奴婢打的八宝芍药璎珞,一时之下,这才取了匣盒内往日打的缠金丝八宝飞云璎珞充数。还望娘娘明鉴。”
“这可奇怪了。”婺藕诧异道:“好好的怎会凭空消失?难不成是有人特意为之?抑或——”
我婉转接口,反问道:“抑或玎珞姑娘你根本是在扯谎?”
“这,这——”玎珞一下子结巴起来。
眼睁睁看着皇帝自上座起身,面色不悦而阴沉着脸,说道:“玎珞,朕命你将此事解释清楚。看在琽妃的面子上,朕给你这个机会。”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之后,玎珞缓和了气息,深深行一大礼,娓娓道:“奴婢多谢陛下恩典。”
“此事还得从昨夜我家娘娘听到中安宫走水之时说起。彼时,奴婢取了小凳,落座床榻旁,一壁打八宝芍药璎珞,一壁与娘娘闲话。我家娘娘听闻走水一事后,忙吩咐奴婢与瑡玟为其更衣梳妆。待更衣梳妆毕,我家娘娘吩咐只奴婢一人随行即可。孰料奴婢一时腹痛如绞,极欲如厕,只得由瑡玟代为前往。而后奴婢一出来,便发觉八宝芍药璎珞不见了。此璎珞算起来,至今该依旧未完成。”
“既如此,你方才为何不及早言明,而是取它物代替?”皇帝问道,平淡一句,面色叫人瞧不出喜怒。
“奴婢方才并不想叫我家娘娘为难,这才编了一个谎,还望陛下明鉴。”玎珞伏首叩头,语带些微哭腔。
然而皇帝面露怀疑之色,身上的玄色纯金线绣明缂丝白风毛滚边的九龙絮衣锦袍愈加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笼罩在玎珞身上,瞧了瞧垂首不语的嬛嫔,神色阴暗而冷酷地下令道:“玎珞欺君罔上,纵然为琽妃着想,亦不该如此。秦敛——”他转向右首第一位,轻描淡写吩咐道:“按老规矩,杖毙。”
“陛下——”琽妃听闻自己的心腹竟要受此灭顶之灾,顿时慌乱起来,忙起身下跪,磕一磕头道:“还望陛下明鉴,玎珞此举实属常人之道,还望陛下看在妾妃的面子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自小与妾妃情同姐妹,断然不敢行伤天害理之事。或许,系有人陷害亦未可知。”
“琽妃此言,可是暗指自己树敌不少,有人欲将琽妃你除之而后快,这才暗地里陷害玎珞,意图除去你的左膀右臂,再除去你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姝妃沉默良久,此刻沉稳出声,倒将众人的疑心尽数聚集在了玎珞的身上。
姝妃并非系如斯落井下石人物,如此一番话,倒真叫我心生不解。然而转念一想,我随即明了:姝妃与琽妃之间,虽无深仇大恨,亦有来往过节,故而此刻姝妃这般落井下石。说来嘉慎帝姬当初离宫,若琽妃肯出言一二,只怕现如今姝妃母子绝非如今日这般分离。可想而知,姝妃心中是有一份怨的。
“你——”琽妃一时语塞,指着姝妃,说不出话来。
秦敛眼见如此,只得颔首应一声,“奴才遵命。”
“陛下,琽妃管教下人不当,是否该依例惩处?”姝妃紧随着出声道。
琽妃瞪着姝妃,甚是气恼,眼中所含怒火熊熊,直要将殿外那漫天飞雪尽数融化为滚滚沸水。
皇帝沉吟片刻,淡淡道:“琽妃管教下人不当,罚抄《十善业道经》首章三百遍。”
“陛下,妾妃管教下人不当,该受罚。然则珩妃看护柔贵姬不周,是否亦该受惩处?”眼见珩妃袖手旁观,琽妃拖泥带水,趁势拉下珩妃。
皇帝微一沉思,转而接口道,面色平和,波澜不惊,“既如此,便与你一同受罚。琽妃,你看如何?”
“妾妃心悦诚服。”眼见皇帝金口一开,纵然心底万般不忿,珩妃与琽妃到底一同行礼谢恩。
到底系何人,竟如此耐不住,意图早早谋害柔贵姬?需知此刻柔贵姬已临近早产,若一个不当心,七月生产,而皇嗣未成死胎,又该如何?或许柔贵姬之子因早产而身体孱弱,到底生在宫中这等富贵之地,自有保姆、乳母细心照看,更有国手御医亲自看护。此举可谓冒险至极,一切皆看天意如何。
我又转而一想:如今玎珞已死,只怕琽妃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来日可算处于险境之中。然则我与她早非盟友,更从无交好之处,如何说得上此刻方处于险境之中?现下唯有吾等四姐妹拧成一股绳,方无外敌入侵。何况还有姝妃、殷淑仪等人与我交好,我何必惧怕?
杏花密密麻麻开满了枝头,百花斗艳之时,次第争先出,惹人夺目。雪色洁白的花瓣夹带着几分清新的香气,格外迷人魂魄。伴随着一阵初春寒凉的微风吹来,伴随着淡香四溢,无数花瓣轻柔而俏皮地纷纷婀娜落下。翩然落地之时,覆盖在石板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雪白色的锦缎,柔软妩媚,纯净无暇。然则,论其花形与花色,到底惟有海棠、梨花堪居第一,颜色深浅不定,香气拂人鼻息。此情此景,令我不由得想起梨花盛开之时的繁盛景象,却也明了梨花与杏花各有千秋,不可强自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