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婺藕顽皮一笑道:“幸亏遇上了你这位密华姐姐。不然,只怕他的苦日子没个尽头了。”应和着身上一袭茜色绣海棠遍开的宫装,她的面容如芍药一般美满鲜嫩,似圆月般柔和,散发着皎洁的光辉,温暖人心。
“只不知陛下当日到底清不清楚皇长子的处境。”沉默许久,袅舞低眉道出如此一句,径自浮了浮茶面,悠悠啜饮一口,神态自持而冷静,最爱的流苏髻之上装点着一枚白玉发簪,末端垂下一条银白色碎玉米珠流苏,划出一道流利冰雪般的色泽,愈加显得她清凉可人,平易待人。
念及当初的境况,我心内不由得一惊,瞅着袅舞,以为她看出了点端倪。孰料她只是一径自顾自饮茶,并不曾抬头瞧我。
深深思量片刻,我对面的敛敏嘴角浮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并不做声。
倒是婺藕,水银丸般的眼眸一转,流光波动间,轻轻叫起来,衬得月牙白披帛上的海棠花所用的银线泛出冬日冰雪的寒凉之气,夹带了几分肃杀之意,如同世间历来的真相那般令人心底发凉,“自然是不知晓了。若陛下知晓皇长子处境,如何还会继续叫琅贵妃担任养母?只瞧今日陛下对皇长子的厚爱,显见皇长子恩宠非寻常皇子可比。侯贤妃所出恭敬哪怕被广孝法师誉为贵子,地位亦无法与皇长子相提并论。显而易见系孝和仪柔淑元妃的缘故,这才令陛下如此看重皇长子。想来当初自然是琅贵妃手段高明、权势通天,这才将此事隐瞒的滴水不漏。”眼眸中闪烁着几缕我怀念已久的茜色光华,一如当日慧荣殿初遇时的美好岁月,仿佛那个纯真美好的申婺藕从未被御殿之内的刀光剑影所消磨。
“若非她手段败露,只怕陛下至今被瞒在鼓里。”袅舞眼眸之中闪过一层阴翳,似夏季湛蓝色的日光之下飘来一层乌云,随即带来阴暗与狂风骤雨。
默默无言之余,梁琦入内回禀:为着皇二女回归之喜,皇帝念及穆文淑公主,下旨晋窦修仪为贵嫔,开宴曲水荷香殿,焀王、煍王、炾王三王皆已出席。
我一个恍惚,掐指一算,与煍王已有十八个月未曾见面了。
早些年,因着煍王决意休妻,皇帝劝解不得,无奈之下只得允准。煍王妃杜皓月终因好妒退位,发落娘家杜氏,羞愧之下终日闭门不出。炾王妃妫沩和亦因无子惨遭休妻,发落回娘家。二王休妻之举,令朝野上下纷纷议论,声势浩荡。无数大臣上谏,二位王妃纵无功劳亦有苦劳,陪伴二王多年,不应遭遇如此绝情,或显天家无情。然则有皇帝出面做主,眼见二王休妻决心已定,诸位大臣只得无可奈何。
记得初见二王,系麟德二年的八月十五的中秋晚宴。继而便是焀王大捷,魏氏父子战功赫赫,煍王提点我提防琽妃。末了便是东项四女入京。眨眼之间,二位王妃遭休妻,令人惋惜哀叹。转瞬之间,我入宫已数载年华,仿佛无尽头一般,迟迟看不到日后会如何变化。自小小婕妤晋封至九嫔之首,继而登临贵嫔之位,我何时已然居人上首,心内颇有感触。若煍王、炾王当真为了我之缘故而休妻,那么我定然与湘贵妃分外神形相似,或许可解释煍王、炾王当日与我交心之目的。云容对我所言,只怕亦牵连上湘贵妃一事。
念及此处,闻得敛敏在旁轻轻唤我,一见袅舞她们三人早已在瑶光殿换好了装现身,我便吩咐倚华抓紧为我上妆,免得耽误了筵席时刻。
尚未步入曲水荷香殿内,荷叶舒展之气已然蔓延出来,鼻息之间皆是清淡怡人的荷叶清香与荷花清气。远远驻足,举目望去,粉白清丽的花瓣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随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迎风摇曳,环绕殿宇,叫人仿佛置身花海一般。
步行至白玉石阶底端,我一时好奇,差异这荷香漫漫几欲噬人,便探下身子,就近仔细一看,只觉眼前这一株犹如碧玉雕琢而成的莲蓬之上,露珠圆润似真珠而清澈透明,一颗颗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泽辉芒,似一颗颗金珠圆润而清澈,衬得玉雪粉白的花瓣愈加洁净澄清、鲜嫩多姿。
闻得敛敏在上头喊我入内,我急忙跟上。
一入曲水荷香殿,随着角落中无数风轮的转动,沁人心脾的荷香伴随着清凉凉风徐徐迎面袭来,吹散了不少炎热的暑夏之气,冰凉沁心。凉风夹带着掺杂有素馨、茉莉等南花的清芬花香,愈加显得殿宇在琉璃清瓦覆盖之下,幽凉自得,微风徐徐吹来,沁人心脾,阻隔了外头毒辣暑热的蒸腾之气。
入座后,我一壁取帕轻轻拭去一路上冒出的小汗,环顾一圈,初初得见焀王:盔甲战袍之下,只觉他古铜肤色,面色温和,眼眸神采奕奕,身形健硕而结实,不愧为军队主帅,甚是自律。他厚实的嘴角隐约可见几根细长胡须突兀地长出来,沾满了饱经风霜的气息,显出几分不修边幅而大礼不拘小节。
据梁琦回禀:焀王乃平帝庶长子,帝太后所出,与当今陛下一同长大。尚未及舞象之年,便自请留守边疆,稳定军心。因着焀王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故而与陛下感情匪浅,远胜煍王、炾王与陛下的手足之情。如今焀王回归,一来可作边疆风调雨顺之解,二来可作回京述职之意,三来尽兄弟手足之情。
我暗暗惊叹:焀王自幼长于军中,与士兵将帅感情颇深,自可代皇帝安抚军心,犒赏三军,民心所归,令边疆百姓安贫乐道。怪乎皇帝与他闲聊之下,甚是敬畏焀王,如今只看皇帝对焀王的重视,频频觥筹交错之间,语气满含敬佩之意、郑重之情,可见焀王戍守边疆对皇帝有莫大好处。帝太后此番崛起,固然有养育之恩,只怕与焀王的军功显着亦有不少的联系。相比之下,煍王、炾王二人则留驻京师,不曾身兼一职,战功未立,于朝野上声名不及焀王,实难服众。
中宫废黜的消息自然举国闻名,焀王此番前来,亦仔细查看后宫诸妃。观其言谈,显见他甚是敬佩琽、姝、婳三妃。朝中魏氏一族声名鹊起,手握大权,堪比昔日的姚氏一族。焀王与婳妃父兄同在军中效力,自然相交甚好,只怕此番焀王回京,会便宜了婳妃殷氏。固然属异族出身,到底姝妃德徽之名动天下,只怕焀王在军中亦有所耳闻。宫中占得春光者,除却侯贤妃、姝妃诞育子嗣,婳妃家室显赫,便只有资历深厚的琽妃于御殿之中权势盘根错节,实难撼动。
正为着皇帝看重焀王,举目望去,桌椅依着次序,先有侯贤妃,再有琽、姝、婳三妃,再有我、瑛贵嫔、慧贵嫔,亦有素昭媛,再有温贵姬、敛敏、婺藕、袅舞、依贵姬、礼贵姬,所有一宫主位皆纷纷上前,举杯祝贺焀王新胜凯旋,庆贺皇帝边疆安稳。
轮到我敬酒之时,焀王得以清晰见我面容,一时眼眸微微诧异,带上了几许探究的目光,甚是古怪,仿佛多年前曾见过一般,甚是诧异而吃惊,只愣愣瞧了半刻,便颔首饮酒,祝贺皇帝喜获佳人,一句话听来,甚是古怪。
或许又是因为湘贵妃之缘故,我心下暗忖。
皇帝只紧抿嘴角,微微一笑,随即介绍其她嫔御。
临了,不过我与素昭媛、折丽人得了他一句‘守得云开见月明’,余者别无其它。
思及云容所言,只怕焀王与湘贵妃之间渊源颇深,不比煍王、炾王二人差。电光火石之间,记忆的火花擦出来,硬生生将我的脑海尽数以一幅画填满——正是那幅《五十弦瑟女图》。当日,只怕焀王亦曾见过湘贵妃,只怕《五十弦瑟女图》亦曾为他观摩过。
皇帝得意洋洋地对焀王介绍道:“皇兄,你还未看过娥皇与如儿的舞姿吧。朕这御殿中,论起舞姿,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们俩。你在军中看惯了男儿演的剑舞,如今,也来看看女子的剑舞如何?朕早早安排好了她们为你献上一支,犒劳皇兄镇守边关的辛苦。”
“哦?”焀王颇为诧异地瞥了我俩一眼。
“若妾妃舞姿有差,还请焀王、陛下莫怪。”我与素昭媛起身,客气道。
对皇帝、焀王行了一礼之后,我俩便一同入暖阁,换上舞衣,一同呈现剑舞之姿。
出场时,我着一身深玄色轻纱舞衣,素昭媛着一身淡素色轻纱舞衣,面对面跪坐着行了一礼,仿若一张太极图,黑白交融,清晰分明。
右手在早已摆放于大殿中央、穿有六道圆环的短刀上方左右旋转浮动,随即抓起与短刀只一道圆环连接的花梨木把手,右臂微曲婉转,轻盈袅娜之姿似一条披帛随风飞扬,甩出短刀的动作牢不可破而柔弱无骨,犹如战前两军对峙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