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藕素来喜好海棠花,故而吩咐茑萝将许姬宴后所赠的《海棠蛱蝶图》挂于寝殿内之后,随即与吾等于暖阁用糕点饮茶,闲话家常。
宴席之上,客来应酬匆匆,吾等甚是疲惫,本欲回宫歇息一番,到底经不住婺藕如此热情相邀。何况宴席之上,如何能大快朵颐?不过是酒水填肚罢了。故而宴席之后,增成殿内,嘉敏、嘉温、恭修三个孩子嘻嘻哈哈,欢声笑语,甚是和睦友好。
“咱们四个姐妹,除了敏姐姐你,皆育有皇嗣。婺藕更是诞育下皇子,来日地位显见超越众姐妹之上。敏姐姐,你就不曾担忧么?”我瞧着敛敏抱着嘉温轻轻游戏,面容甚是轻松,不觉如此道,心下甚是担忧,取了一块百果蜜糕细细入口咀嚼,只觉果香甘甜可口,无愧婺藕的拿手绝活之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敛敏嘴角一丝惬意的舒心,恋恋不舍地收回了对嘉温的关怀,抬头对吾等三人道:“来日若我有福身怀六甲,只怕你又该担忧我会否遭人算计毒害了。”顿了顿,抑抑道:“该我命中注定有的,自然系她人夺不走的。清歌,你无需如此忧虑。”
“你此言极是。”袅舞微微蹙眉,取了朱漆描金紫檀木雕海棠花八仙桌上的杏脯一枚,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方咽下,方缓缓道:“你看得开,别人未必看得开。单说皇太太后扶持之下,多少人恨得双眼通红、牙根痒痒。明明恩宠淡薄无奇,却位居六贵姬之列。墨美人纵使出身如此,依旧低你一等。此事说来,教她如何安心服气。”
“那倒未必。”敛敏微微一笑,犹如胜券在握,“今日已是初二。一月后的八月初八便是棣萱台择秀女的日子。届时新的姐妹入宫,还怕没人与她争宠么?”
我当即感慨万分:一眨眼的功夫,又是一次选秀大典。只怕此番除却择选嫔御,亦有为三王选妃之意。
亲王有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妾不定。焀王已有正妃一位,却无子嗣。纵然不立正妃,皇帝到底该填二位侧妃、四位庶妃方对得起焀王一脉。至于煍王、炾王,则连唯一的正妃亦休去。若眼下再不抓紧为其迎娶一位王妃,只怕皇帝会为天下人所诟病。然则,二王的心思到底如何,只怕皇帝依旧捉摸不透。如此一来,若要迎娶一位适当的王妃,还得由二王亲自提出。如此,方不致皇帝颜面受损。二王迟迟不肯提及续弦一事,想来便是皇帝,亦不好逼迫。
现如今御殿姐妹众多,再选入几个绝色佳丽,只怕如侯贤妃、墨美人之流亦招架不住,有失宠势头。然则色衰则爱弛。世间所有女子皆有衰老之势,唯有及时拿捏住恩宠势头,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想必当日侯贤妃扶持墨美人、琽妃扶持素昭媛,便是此理。墨美人姿容幽魅与侯贤妃容颜异曲同工,且出身高贵,或正为此处故得侯贤妃扶持。只可惜如今她们二人,一个位分至尊矜贵,一个显见恩宠失落,只怕再难有当日赠玛瑙项链这般情缘。素昭媛舞艺卓越,丽姿绵柔,故而得琽妃看重,此乃事实。
袅舞明理正心,诞育嘉温;婺藕墨眸纯真,诞育恭修;敛敏谨慎孤傲,有皇太太后暗中扶持。吾等四人合力齐心,自然恩宠稳固。然我现下担忧者不过旁人挑拨离间,致使敛敏如何谨慎亦蒙受不白之冤。
当日,敛敏晋升太仪,接连五日侍寝之后,曾噎膈吐食、面生黑子,幸得沈御医亲自照看,檀香照料,方病愈。可惜自此便再无多余恩宠,遑论母以子贵。吾等三人好歹有皇嗣护身,敛敏却是恩宠平平,连皇太太后的庇护亦逐日减退——皇太太后已然安排檀香回去侍奉,不再服侍敛敏,显而易见皇太太后对敛敏避世之举甚为不满。
如今敛敏以高髻纤裳、首翘鬓朵得宠圣驾前,本是令人欢愉。偏偏未过几日便月信愆期,沈御医再次久留云光殿,着实令人难料敛敏心思到底为何。如今便如此避世避宠,来日新晋嫔御后来者居上,吾等一个个为人刀俎鱼肉,该如何是好?敛敏到底系何想法?
我细细看着眼前正缓缓惬意饮茶的敛敏,眼神分外探究,企图搜寻出些微痕迹线索,到底一无所获。
眨眼便是一届秀女大典,之后便有夕泽、云曦萦、仲飞蒹、仰筠佳、章卓君、冯氏、陈氏七位新人入宫。其中,皇帝以夕泽虽二九年华然‘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姊’为由册姬,赐号“玉”,又以其素有气疾为由,赐入主星月宫凤华殿,恩宠典盛。余者册惇贵人、怡贵人、慎贵人、忻贵人、选侍、承衣。
七女初次侍寝后晋玉嫔、婕妤、娙娥、娙娥、婕妤、侍栉、侍巾。
众人有目共睹,七人中,除却玉嫔,便只余二位婕妤、二位娙娥入得了皇帝的眼目。冯氏、陈氏不过是应个景而已,故而初次侍寝后,便再无招幸。
说来也巧,新晋嫔御中,玉嫔位份最高,却因出了差错,故而迟了几日方入宫。偏偏正是这几日,御殿之内凸显祥瑞之兆——从南方移栽到御殿内的荔枝树,竟结出了二百多颗荔枝,故此玉嫔分外得皇上的青睐,亦受皇太后喜爱。
觐见妃嫔当日,眼见玉姬神彩端丽,进止闲华,每瞻视眄睐,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当真配得上皇帝所言:含颦发笑,眼彩飞光,德美才秀,徽柔懿然,身姿纤细娇妍。
御殿诸妃正诧异为何皇帝对玉姬如此厚爱,即便我当年入宫亦不得此恩宠。此番一见,果真叫人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貌。
初见玉姬容貌之时,我在心底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玉姬竟如此神似湘贵妃,纵使我与折丽人、素昭媛加在一起,亦不如她一人如此酷似湘贵妃——素昭媛若形似七分,折丽人便神形皆似三分,我若神似七分,玉姬便神形皆似七分,恍如湘贵妃再世。
震惊之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忽地想起凌合曾回禀我道:“启禀娘娘,奴才探听得知一则有关夕氏一族的小消息。”
彼时我见他神情既非庄重亦无玩笑,不觉好奇问道:“何等消息?”
“夕氏一族多年前,曾走失一嫡女。算来,便是当今玉姬的姑母。论起此女容貌,夕氏族人皆叹息她定不在人世,早已转世投胎为玉姬。故而玉姬长得宛如那位嫡女一般。”
“哦?”闻得此言,我心头不禁有些惴惴:如此说来,若那位夕氏嫡女若尚在人世且被送选入宫,只怕她与湘贵妃之间的容貌,定然有着非同寻常的相似之处。只怕先帝对她会对湘贵妃一般。至于当今皇帝,只怕亦会对夕氏嫡女心生宠爱······难不成,当初皇帝当真对自己的······
然则看出这一点后,转念一想,我心下隐隐不安:论及辈分地位,湘贵妃可谓皇帝庶母,如何皇帝对她竟有如此情怀?倘若吾等四人并不曾有与湘贵妃这般神似抑或形似的容貌,那么,是否依旧能得宠如初?
愫罂殿内,望着玉姬那眼彩飞光的容颜,我的眼神渐渐失神起来,飘摇着往《五十弦瑟女图》飞去。
手肘传来触碰的温热感,原来系敛敏轻轻碰了碰我。
回过神来,我这才听到琽妃语带笑意道:“新来的玉姬妹妹当真美貌动人,连咱们的婉贵嫔与素昭媛、折丽人亦看呆了。”说着,瞧了瞧吾等三人。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并非只我一人注意到这一点,素昭媛、折丽人亦注意到了,皆看出了神。
姝妃、敛敏素来聪慧,自然无需她人提点,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将一切收入眼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婺藕却是心直口快,直言道:“琽妃娘娘说的是。不怪她们三位看呆了。若非知情人,只怕会误以为她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四姐妹呢。”
眼见我与折丽人得宠,玉姬来日形势亦可猜测一二。侯贤妃与墨美人自然面色惨白,眼中流露出惴惴不安之色,惶惶不可终日。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然则侯贤妃再不济,好歹有一位贵子抚育膝下。而墨美人却是一无所出,只怕来日下场或高或低,亦未可知。
袅舞轻轻笑了起来,瞧着侯贤妃的面容道:“娘娘身处昭媛之时,便有御殿第一宠妃的名号。如今,琽妃娘娘依旧属御殿第一权妃,可惜了这第一宠妃之位,如今只怕要退位让贤了。玉姬这般美貌,如何不可与昔日的娘娘相提并论?如今娘娘固然青春美貌,到底年岁渐长,不及玉姬风华正茂。来日玉姬诞下皇嗣,只怕亦可身居九嫔之列。”
是啊,当初的侯昭媛何等意气风发,顶着御殿第一宠妃的名号,御殿之中无人能及其瑰丽华美之姿。如今,年华逝去,自然不及风头正盛的玉姬。好在她醒转过来,一心一意抚育自己十月怀胎产下的贵子,并不干涉争风吃醋一事。这才换来了数年的安宁祥和。可惜墨美人依旧位分低下,不及吾等姐妹四人,连一宫主位亦不曾企及,心中自然不平、不甘。